知道不會成事,陛下金口玉言豈能朝令夕改?
敲打敲打,透漏幾分不滿是情理之中。
崔家,一個次輔,西陵又遠在劍南,不足為慮。
安安心心處理完一日政事,又刻意延緩了半個時辰才撂下公務歸家,進門時見夫人喪着神情,無奈地搖搖頭:“二娘又在尋死覓活了?”
高夫人扶額歎氣:“禦史台铩羽而歸,消息傳回來,二娘氣得發昏,後晌醒了,隻癡呆着說她命苦,我聽了難受。”
高首輔說老妻太過驕縱孩子,“換了新朝,你也糊塗得不長記性?若是前朝末帝,二娘能不能活着還是一回事呢。”
“她要死就讓她死,死了她一個,家裡換四娘進宮!”
話語傳到高二耳中,自然又是一通摔打哭鬧。
下值歸家的高家大郎最疼妹妹,聽說妹妹心頭發疼忙去請大夫。妹妹哭得兩眼紅腫,高大郎怨父親不為妹妹出頭,心疼道:“你先進宮做着安妃,來日總有機會除掉那礙眼的人!”
高二最信疼愛自己的哥哥,軟着音問真的嗎?
“末帝狂悖多年,最後不也是大哥一刀砍了他腦袋獻出城外的嘛。你且安心,進了宮隻需蟄伏,待時機正好,阿兄必會為你掃平一切障礙!”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是兄妹二人的悄悄話。
一刻鐘後,乾元帝看着轉本上來的密報,輕輕敲着案緣。
掃平一切障礙?這障礙裡有朕的阿朝,朕的子嗣,朕也在其中吧?
那雙鳳眸平靜到極點隻會讓身周之人心底發寒,童公公不敢動彈,雖不知密報說了什麼,但他知道一定是犯了陛下忌諱的大罪!
“照往常一般盯住人。”
密探拱手應是。
乾元帝坐在原處,翻起另外一份密報。
上面詳細地記載了皇後娘娘今日在崔家什麼時辰做了什麼。
晨起與婢女翻遍屋子尋了好久的東西,未果,臊紅臉瞪着長榻不語,半晌後吩咐宮人作罷。
乾元帝讪讪摸摸自己的鼻頭。
幾時吃過什麼,吃了多少,淨手用了何種香露,換了哪種新衣,佩戴了什麼發簪首飾。
上晌見了外客,客乃辜家母女,是為了大婚之儀上簪客一事而來。
晌午歇在何處,睡了多久,起來後喝過什麼茶,又制了什麼香。
上夜吃興不豐,廚房管事提議一塊包扁食,胡蘿蔔水芹蝦泥做的餡兒,包了兩竹扁蓋,娘娘吃了七八個,剩下的全都分給底下人。
乾元帝俊眉微蹙,往近細看,連看守府院的禁衛都分到了!
想起夜食,他隻泛泛吃了三個沒滋味的包子,再想伸手還被童公公勸住,不由心酸起來。
這樣茕茕孑立的清寒歲月,何時才是個頭?
盤算日子,再過一月才能大婚。
“陛下,娘娘與您剛起情意,今日朝中參娘娘的折子傳至崔家,必然又是風波。娘娘雖不說什麼,可心裡是什麼想法卻不好說,不然您去解釋解釋,好叫娘娘心安?”
這話落到乾元帝心坎上,半晌後還是搖搖頭。
一連留宿崔家兩日,本就是她客氣使然。自己像個不要臉的登徒子還藏了人家的肚兜在心口貼身放着,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這時去見她。
一月雖漫長些,前半生都熬過來了,不算什麼。
但人不去,不能讓她心裡忘了自己,吩咐内廷司把今夏蜀中進貢上來的頭一批蜀錦送到崔家,讓她多制幾身衣裳穿。
好巧不巧,蜀錦送到崔雪朝跟前,最頂上的那匹就是濃豔绛色。
阿屏撫着上好的錦緞,兩眼放亮光:“娘娘,這麼好的緞子,夠奴婢給您做上百件肚兜了!”她還放不下自己弄丢娘娘肚兜的事情。
崔雪朝頰上绯紅,偏過身子不肯再看這份調戲自己的賞賜,“收到庫房吧。”
夜上撫撫已經平息下的心跳,想起萬姑姑回禀今日朝上自己被參,而他輕描淡寫地放過,唇邊露出點笑意。
權勢讓人癡迷,縱是逼着親父立牌坊得天下男人恥笑,也不過是一句‘好好教誨’了事。
打殺的狠事他出手擺平,誰敢置喙陛下的旨意?
痛快是真痛快,這才叫大仇得報。
對他呢?
抛開他總是投來的那種如蛇蟒一口吞下自己囫囵嚼幾下就想咽下肚的貪婪欲望,對這個人,她是感激的。
從前看他是君王,好英明不可攀折的存在。
現在看他,人倫之欲下的凡夫俗子不外如是。
及笄時,母親問她喜不喜歡辜家阿兄?
那時不知歲月磋磨,母女兩個天真爛漫,認為成就一場姻緣必須是喜歡為基礎。
那她喜歡乾元帝嗎?
廊下他大大一隻坐在台階上,眼神懷念地回憶少時自己養過的狸貓,一刹那她有過動心,風拂過樹梢般,不刻意想就會掠過。
再有一月他們就要成婚。
不去想太遠,至少她對這樁親事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