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聽聽外頭人是如何傳他的事迹!
袁望揮遠侍衛,在溪邊一直沉默搓衣的女子回頭查看四周前,靈活稍轉側身,借寬大樹身藏起行迹。
“這話是誰同你說的?”
崔雪朝确認周圍無人,頭回情緒外露有了怒色:“你老實交代!”
崔荷:“我...我就是聽說...”
“聽誰說起?”
崔荷努力回憶報出幾個名字:“她們沒和我講,隻是我路過,恰好聽了一耳朵。”
有這麼恰好的事情?
崔雪朝窒了下:“這話你還同誰提過?”
崔荷搖頭:“沒有!我就是再蠢也曉得禍從口出的道理。姐姐不是外人,我就是一時順口......”
“往後不許再提,聽見了沒有!”
崔荷被吼,哽塞打個嗝,沒一會兒嗚嗚哭了。
“我就是有些害怕,偷聽她們說了,我整夜睡不踏實。宮裡和我想象中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連..他也和我以為的......那幾個秀女下晌剛說了話,天還沒黑就被捆上麻繩.....同屋的秀女說秦家姑娘出宮當晚就懸了梁....”
她抽抽搭搭,崔雪朝縱是不舒服,摟着她肩頭無言安慰。
溪水潺潺,崔荷哭過那陣害怕,又不好意思地推開姐姐的胳膊,沾着溪水擦拭臉上淚痕。
“你不知世事錯綜複雜,陛下當年有他的難處。”
崔荷:“什麼難處非得殺了親生爹娘?”
崔雪朝便把秦媽媽告訴她的事情說給崔荷聽。
“兩軍陣前,當年陛下不僅是兒子,更是萬軍将士統帥。為了奪回慶城死了好幾萬軍民,他若為保爹娘将慶城拱手相讓......”
那可真是踏着屍骨在将士們墳頭上唱阖家團圓的千古絕唱了。
崔荷:“天家在上,舍一座城池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吧。難道那些将士們還敢反叛陛下不成?”
悄聲上前正要回禀的禁軍侍衛長眨眨眼,乖覺地陪在童公公身邊跪了。
崔雪朝無奈地歎口氣:“那就不知道了。我同你說這些,隻是提醒你要本分。那幾個秀女偏在你路過時提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還恰巧落入你耳?”
崔荷:“姐姐是說陛下并不是傳言中的那般狠辣無情,實際也是個....苦命人?”
崔雪朝:“我并無此意。你如何看待陛下是你的事情,但不可牽連到家裡。”
崔荷急忙起身跟上她的腳步:“那姐姐說陛下會後悔當日的決定嗎?”反正她是不能想象自己殺了阿娘的情景。
崔雪朝抖落袖角沾到的碎葉。
“落子無悔,人生亦如是。換做是我,我不後悔。”
便如當年為幾兩聘資嫁人,清名不再卻能讓父親母親走完去往外埠的最後一程。
“走吧,好像有宮人在尋我們了。”
走出一段路,似有所覺,崔雪朝停住,猛地看向方才停留過的河邊。
“姐姐?”
崔雪朝掏掏袖裡:“沒事,以為帕子掉了。”
片刻後,乾元帝目光複雜地望向二人身影消失的石徑盡頭。
“你們說她方才回頭...是不是看見朕了?”
跪了全程什麼都沒瞧見的童公公和禁軍侍衛長連連搖頭。
崔...雪朝...
乾元帝沉吟,若沒瞧見他,此女所言...袁望呼吸微亂。
但若是此女明明瞧見了他,觀他衣飾必然能明白他的身份。
卻能八風不動,臨危不亂地說那一通,可見此女頗有心機!
“陛下,方才兵部尚書進宮,言稱器物司近日研究的铳管有了進展要跟您親自回禀...”
“讓他先候着。”
乾元帝随意坐在一處樹根,像是新到手的江山即将面臨天災般嚴陣以待,擰着眉峰,支頤沉思。
也不對。
常理推論,這崔家長女應是明白自己資質不堪為妃的。且他回憶,錦繡宮領事嬷嬷回禀時從未提及崔家長女在某一藝上壓過衆人,不肯冒尖,此等表現應是無意入宮。
但!是不是有這麼一種假設?
方才崔家長女明知他在,故意!說了些令他心底意動的妙言。為何?
還記得涼亭往事嗎?
對!她那時便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宣告對朕的...敬佩。
然!一個未婚女子,對于另一個未婚男子的敬佩贊賞,高山仰止,何嘗不是愛慕呢?
所以,崔雪朝她愛慕朕!
竟是如此!!!
一切費解之處全都通了。
所以方才她知曉朕在,夾帶真心,看似是說給另一個秀女,實則,是在對朕暗暗訴情?
是了。
怪不得她臨走前要回眸一眼。
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明示?
她知曉朕在聽。
朕!在!聽!所以她剖白安慰自己帝王路上留下的瘡痍。
呵,“手段低劣了些。”
不過袁望覺得情有可原。就如另一個秀女所言,外界對他誤解良多,不迂回些,自己也不會接受這等情意。
等等....
她知曉朕在聽。她付予真心。臨走時卻又不動聲色地挑明。她知道朕知道她知道朕在......
立在一側沉默的童公公就見陛下猛地站起,抱臂仰頭,撫着下颌碎碎念什麼‘知道’‘不知道’‘裝知道’‘朕知道’......
“你知道陛下在想什麼嗎?”
禁軍侍衛長蚊聲發問。
童公公費解地搖搖頭:“小人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