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一個勺子放在季栖面前那份馄饨的碗邊,歎了口氣:“急什麼,馄饨又不會長腿跑。”
季栖是個急性子,做事風風火火,一次性端兩碗也是因為實在懶得再往返座位和店鋪一回。
其實沒多燙,碗底和碗壁都是厚塑料,她一套動作是特地做給應不否看的。
類似一種道德和情感的雙重壓迫,把自己做了什麼擺到明面上來,其實是很隐性又不動聲色的心機,對穩固朋友關系應該還是有點幫助的。
但再強調就有點過了。
于是她自然收回手,随口開了句玩笑:“和新朋友的第一頓午飯,迫不及待。”
又來了又來了,她又開始了。
應不否不作聲,悶頭舀了一勺馄饨湯就往嘴裡送。
橫豎季栖沒有明說“我喜歡你”,她就權當沒看出她的意思,等人真表白了再佯裝驚訝,到時候考慮後面該怎麼辦也不遲。
至少現在,她并不是很想打破她們之間微妙的平衡關系。
她很難想象,但是好像她就是這種人,一開始的刻意引導也隻是借機把自己擺在弱者地位,以被救贖的姿态等人靠近。
從頭到尾想和對方做朋友的人就不止季栖一個。
不過做朋友和做女朋友還是有點區别就是了。
季栖喜歡的是她什麼模樣?
總歸不會是這樣陰暗自私又充滿算計的她。
應不否咬開了馄饨,是很奇妙的口感,肉餡和玉米混合得很好,除此之外還有一層味道。
季栖不停用勺子攪弄着她的馄饨,沒急着吃,隻是看着應不否吃。
應不否這樣的人總是看着很遙遠,季栖當過她台下的觀衆,給她鼓掌,也試圖接近過她,但她好像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那次中秋假,她其實在地鐵上就看見應不否了,她總是很耀眼,在人群裡很容易被注意。
季栖不近不遠跟着,看她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往學校去。
她看着看着,就覺得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在她身邊。
等快到學校的時候,季栖由于家就在本地,放假根本沒帶行李箱,不需要排隊等檢查,反而更早到宿舍。
她登記的表填得奇慢,跟宿管找各種話題讨巧賣乖,其實隻是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機會。
她猶豫了一路想伸出的手,終于搭在了應不否的行李箱上。
然後看見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笑着,說了句“謝謝”。
季栖不可避免産生些挫敗感,是不是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幫助,是她自作主張自以為是。
她明明不是瞻前顧後的性子,從來不在意讨不讨人喜歡,偏偏在應不否這,她沒辦法自我調理,總是在觀望,想等一個最合适的機會靠近。
可是她覺得自己沒那麼明亮,而那樣完美的光環旁邊,應該站着一個同樣發光的人。
她說不上來她看見辦公室那一幕心裡的想法。
除了震驚和憤怒,居然還有點竊喜。
光環終于出現了缺口,她可以借機靠近,補上這個缺口,站在她身邊,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種行徑歸為趁火打劫,可她慣會自我安慰,加個“為了應不否好”的由頭,就顯得她做的一切都是那麼正義合理。
可是追本溯源,她哪有什麼壞心思呢,隻是想和應不否做朋友而已。
季栖看着應不否又吃了個馄饨,臉鼓起來,有點可愛。她吃得很認真,然後擡頭不太确定地看她:“加了芝士嗎?”
“答對了,”季栖拿勺子從自己碗裡盛出一個馄饨,“多獎勵你一個。”
應不否看着碗裡多出來的一個馄饨,确定了一件事。
她真的非常吃季栖這套。
季栖很擅長試探邊界,再一步一步圈占地盤。
應不否拒絕不了她,她拒絕不了她的幫忙,拒絕不了她的好友申請,拒絕不了一瓶水、一道題、一個馄饨。
連她突如其來的發難,都能被季栖輕易化解。
沒事的,如果她現在表白,我應該能拒絕。
應不否咬着馄饨,想到這笑了一下。
這種底線,好像也已經夠低了。
沒辦法,誰在這也沒辦法。
季栖見馄饨的熱氣散得差不多,拿起勺子也開始吃。
她喜歡端着整個碗喝湯,一勺一勺盛起來再吹涼會降低她對食物的熱情。
應不否先開動,吃得比較快,她一擡頭見季栖捧着碗,從她的角度完全看不見她的腦袋。
她鬼使神差舉起手機,拍了張照。
照片頗有喜感,露出桌面的半個身子配上滑稽的碗底,季栖喝完湯就看見她看着手機笑。
季栖忍不住好奇是什麼能讓她笑得這麼開心。
于是她湊過去,想看她屏幕,但應不否先她一步眼疾手快按滅了。
季栖更想看了,她試圖講道理:“朋友就要分享啊,我剛剛看到好玩的東西也跟你分享了,為什麼你不給我看。”
其實這話沒什麼邏輯,成年人的世界是不會講究你來我往的,但是不妨礙季栖用這種法子道德綁架一下應不否,就算看不成照片也能激起她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愧疚。
世界上的感情都沒那麼單純,不止是愧疚,哪怕是利用也可以構成其中一部分,季栖對此從不排斥。
應不否猶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權衡,最後還是搖頭。
季栖盯她兩秒,歎了口氣:“好吧。”
語氣無端幽怨。
應不否在良心和照片之間選擇了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