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珩甚是滿意,道:“别說,柒叔你雖然是第一次幹這種缺德事,還蠻有天賦的。”
吳柒沒好氣:“也不看看,我是誰的爹。”
宋樂珩:“……”
宋樂珩被噎了這一下,又把人皮面具遞還給他。
“算時辰,宋含章也快到淩風崖了,我們抓緊時間入城吧。”
戌時一刻。夜幕低垂,星子稀疏地點綴在黑壓壓的夜空。一線火色如長龍,夾雜着馬蹄聲,兵甲聲,正沿着山道往山腰上的大宅而去。白蓮教的教衆們跟在府兵之後,為首的兩個大力士舉着兩根齊天杆,杆子足有三四米高,上面穿滿了經過特殊炮制、被風幹的可怖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這是白蓮教象征殺伐的“儀仗”。兩個大力士走在前,後面就跟着頭戴獠牙面具跳着傩舞的巫師。巫師每跳兩步,便高喊一句:“真空家鄉!”
後面的教衆們則齊聲接道:“無生老母!”
最前頭騎着馬的宋含章頭疼地捏了捏鼻梁,看向一旁同樣騎着馬的趙順:“你能不能先讓你的教衆們閉嘴!吵得我腦子疼。”
趙順咯咯笑:“不能。這是在傳達神的旨意,是神要懲罰裴氏,警醒裴氏不可抵擋,否則,他們就會變成那人頭杆上的其中之一。”
宋含章恨恨地瞪趙順,但又實在不敢把趙順怎麼樣。
這些年,因為他的容忍,嶺南已經被白蓮教掏空挖淨了,大部分的民脂民膏都拿去敬了上面的“神”,事到如今,要是這“神”動怒,真派燕丞來打嶺南,那宋含章就是半點勝算都沒有。他隻能忍着這口惡氣,不去和趙順較勁兒。
山下的兵馬在前行,與此同時,山巅的涼亭裡,燈籠搖曳。
溫季禮站在崖邊,注視着那山中蜿蜒曲折的火蛇。張卓曦握着腰間劍柄,快步穿過涼亭,走到溫季禮背後。溫季禮頭也不回,聽見腳步聲停下,便問:“都準備妥當了嗎?”
“都按你說的,埋伏好了,督主提前讓每個枭使都配備好了弓箭。但……”張卓曦皺着眉頭,欲言又止。
溫季禮回身瞥向他:“臨陣不要藏話。”
張卓曦心中一怵,腦子裡頓時閃過一個念頭——
真不愧是一軍之師,明明平常看着溫雅,可一旦在戰場上,那氣場看着比他家督主還硬。
張卓曦随即低頭道:“裴氏的人,都暫時遷去後山的幾個獵戶家了,但……督主的弟弟,不見了。”
溫季禮微微皺眉:“何時不見的?”
“我将老太爺安頓好後,準備回來背小公子去後山,就發現沒人了。問了宅子裡侍候的小厮,都沒看到他是何時出門的。”
溫季禮思忖片刻,眼下不是糾結那小孩去了哪裡的時候,隻能等到宋含章退兵,再着人尋找。他收回視線,見火蛇已盤在大宅門口,眼神随之一凝。
“知道了。”
張卓曦作了一輯,轉身離開。
山下,宋含章和趙順下令衆人停在裴氏宅院外,見那院子裡燈火通明,卻不聞人聲。趙順心裡有些毛躁,道:“宋樂珩怕是提前做了安排,我怎覺得這宅子有些不同尋常?”
宋含章不以為意:“你不是說了,枭衛人少,沒有勝算。那你怕什麼?來人,把門給我撞開!”
“是!”
前面的兩個府兵應聲上前,合力撞了六七下,兩扇門便轟然打開。裡面長廊的燈籠被這突兀的風吹得一陣晃動,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明暗交錯。趙順遲疑不前,宋含章冷眼看着那幽靜的庭院,朗聲道:“将裴氏一族盡數抓出,如有違抗者,殺無赦!”
府兵們瞬間湧入大宅,前頭剛進去數十人,忽而,清風雅靜的山裡傳來悠悠的琴聲。
琴音如流水和風,輕緩悠揚,給這詭魅的長夜平添了幾分雅緻。宋含章和趙順四處張望,都不知這琴音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之際,便聽得琴聲裡混入了一聲鳥叫長鳴,而這一鳴之後,大宅庭院裡,百箭齊發!
進了宅子的府兵眨眼間就死傷慘重,哀嚎不斷,對高處射來的箭矢毫無還手之力,隻能當砧闆上的魚肉。
趙順警惕地擡眼一望,喊道:“枭使都在房頂上!”
枭使們統一穿着夜行衣,隐沒于夜色,藏着放暗箭,是以一開始他們并未注意到。此時趙順喊了一嗓子,便都看見了高處攢動的人頭。宋含章剛要讓後面的府兵準備弓箭,那房頂上的暗箭便分為了兩波,一波射宅子裡的府兵,一波射向宋含章等人。宋含章和趙順的馬受驚,兩人一邊格擋,一邊拉着馬退到弓箭射程之外。
趙順罵道:“他娘的宋樂珩,老子就知道她腦子裡裝的盡是這些損她祖宗十八代的陰招!等老子抓到她,要把她先哔——再哔——再哔——”
宋含章聽不下去:“夠了!衆人聽令,弓箭上塗抹火油,把房頂上的宵小都給我射下來!把這宅子裡的人,通通給我燒死!”
宋含章命令剛下,弓箭手還在忙着搭弓抹火油之際,身後的林間卻隐隐傳來了兵甲聲。宋含章雖是仗打得少,但好歹是軍營裡呆過的,對兵甲聲極其敏感,當即定睛看向林子裡的幽暗深處。
“還有伏兵……死太監,你不是說枭使隻有百餘人嗎?你不是說枭使都是江湖人,不善作戰嗎?怎麼會有兵甲聲?!這分明就是軍隊!”
趙順也皺眉看向林子裡:“不可能。朝廷從不給枭衛撥軍備,宋樂珩是哪來的軍隊!?”
兩人還在疑惑間,被火光照亮的林子邊緣便出現了一排整齊的騎兵。這些騎兵個個騎着黝黑的高頭大馬,這些馬毛色發亮,皆裝備了黑色的輕甲馬具。打眼看過去,威風凜凜,勢不可擋。騎兵們也是身着黑甲,頭盔與面罩一體,悉數隐去了面容。
這支黑甲軍仿佛是自夜色而生,出現得無聲無息。和他們的裝備一比,宋含章當即發現,自己的兵就像是跳梁的小醜。他清楚這一定是用于奇襲的軍隊,所以隐沒于山林時他全然沒有發現,等發現時就已經晚了。
前有枭使,後有騎兵,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宋含章暗罵一聲,從腰間取出一枚焰火信号,朝天放出。紅色的焰火瞬間在夜幕裡炸開,映亮林子裡層層疊疊仿如鬼魅的黑甲殺機。宋含章眯眼看清林中境況,随即揮戟:“給我殺出去!”
下一刻,琴聲驟急,黑甲如洶湧潮水,吞沒火蛇……
相同的時刻,遠在邕州城裡的平南王府,一名下人爆發出刺破寂夜的驚叫:“有、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