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裡,靈堂仍然高挂白綢,點着白燭。棺材蓋着,沒有露出死者的遺容——
因為死者實在沒有遺容。
劉氏不知在靈堂裡跪了多久,不停在磨一把尖利的匕首。她兩眼無神,淚水卻一直往下落。宋汶夕攬住劉氏的肩膀,同樣在小聲啜泣。
“娘,你磨了一天了,到底要幹什麼呀?你起來歇會兒吧,哥哥不會想見到娘這樣的……”
“報仇……我要給威兒報仇……”劉氏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仿佛突然有了焦點:“阿夕,你說,你哥哥會不會沒死?這棺材裡的,不是你哥哥?對,肯定不是。這具屍體,他都沒有臉!怎麼能證明是我的威兒?!他不是……他肯定不是!”
劉氏飛快收起匕首放進袖子裡,旋即爬起來沖到棺材旁,要去推開棺材蓋子:“來人!快來人!把這具屍體給我扔了!這不是我的威兒!”
宋汶夕沖過去拉住癫狂的劉氏,哭道:“娘!他是不是哥哥,你應該最清楚啊!娘你清醒點,你把哥哥丢了,哥哥會變成孤魂野鬼的!”
宋汶夕的尾音一落,靈堂裡驟然吹過一陣風,吹得蠟燭呲啦一聲熄滅。正是驚恐時,兩人就聽前堂裡傳來人聲。
“有、有鬼啊!!”
宋汶夕一抖。劉氏循着聲音轉過頭,看着靈堂外有個下人屁滾尿流地跑進來,撲倒在劉氏腳邊,指着外頭道:“夫人,我看到……我看到公子回來了!”
宋汶夕滿臉不可置信:“誰?你說誰回來了?”
劉氏則激動地拉住下人領口:“是我的威兒?威兒他是不是沒死?他真的沒死?”
劉氏最後一個字剛說完,靈堂之外,“宋威”便自前堂的方向走了過來。他滿身浸血,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一個血腳印。衣袂處的血一滴一滴下落,臉色白如紙張,上面交錯着七孔流出的鮮紅。
宋汶夕吓得踉跄。劉氏腳底下的仆人當場暈厥。獨獨劉氏定定看着那“宋威”,眼睛裡亮着光,還在無聲無息地落淚。
“宋威”伸出手,朝着劉氏,一言不發。
劉氏急往前兩步,生生被宋汶夕拉住:“娘,别去!”
“那是你哥啊……你哥哥他回來了。”劉氏淚水漣漣,望着“宋威”激動道:“威兒,你是不是舍不得娘?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你告訴娘,到底是誰害了你!娘一定給你報仇!一定讓那些害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留在王府裡的府兵們聽見了動靜,此刻也圍了上來,個個害怕得要命,互相看看,紛紛拔出了兵器指着中間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宋威”。“宋威”也不動,就這麼靜靜看着劉氏,眼裡的血流出得愈發洶湧。劉氏瞬間急了,一把推開宋汶夕,走出靈堂喝道:“你們都瞎了嗎!他是世子!誰準你們用兵器指着他!吓着他了!都給我收起來!收起來!”
劉氏兩耳光就甩在就近兩個府兵的臉上。府兵們隻能收起兵器。
劉氏又喝道:“都給我滾,要是吓跑了威兒,我要你們償命!”
遣退了府兵,劉氏想去拉住“宋威”,她朝“宋威”一走近,“宋威”就往後退。“宋威”故作不舍地看看劉氏,飄然而去。劉氏急忙去追,路上還險些絆倒。
“威兒,你别走!别走!娘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威兒,你等等娘!”
宋汶夕看着劉氏去追“鬼”,心裡一陣發毛,可又放心不下劉氏,咬咬牙,也跟着追了出去。
“娘!你等等我!”
跟着“宋威”的腳步,劉氏很快追到平南王府的後院。這後院之前是裴薇住的地方,宋流景也常年關在此處。偌大的王府之中,隻這處院子很是偏僻安靜。因為宋含章下過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後院,因此府兵們也不敢往這方來。
劉氏此時已近失心瘋,走到院子門口隻是頓了一下,自言自語道:“後院……威兒為什麼要帶我來後院?難道是想告訴我,他的死……是大房造成的?”
她不管不顧地追進去。宋汶夕跟來,也隻遲疑了一瞬,便進了後院去找劉氏。待兩人一過門檻,厚重的兩扇木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宋汶夕和劉氏都驚得往後看去,隻見關門的正是“宋威”。他站在門後,還在動作利索地上門栓。劉氏正要開口,前頭不遠處的枇杷樹下就轉出來一個人影,盯着枇杷樹奇怪道:“枇杷不是初夏成熟嗎?這都快秋末了,怎麼還結上黃澄澄的果子了?柒叔,你以前種過田,給我解釋下呗。”
劉氏和宋汶夕往前一看,宋汶夕頓時驚訝道:“你是……你是宋樂珩?!”
劉氏也頃刻睜大眼,恨極怒極地望着宋樂珩道:“你沒死!是你害死我的威兒,是不是!威兒把我帶到這裡來,肯定是想讓我幫他報仇,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劉氏快步沖向宋樂珩。不料,她旁邊一人的腳步更快,徑直超過了她。劉氏和宋汶夕隻見一步一個血腳印的“宋威”步履如飛,一邊走,一邊就扯下自己的臉皮,抹了把臉上的血,順手把臉皮丢在了樹下。
“是有點奇怪。嶺南的枇杷,莫非産兩季?”吳柒摘下一個枇杷掂量。
劉氏和宋汶夕看到這一幕,徹底愣了。劉氏喃喃道:“不是威兒……沒有威兒……威兒根本就沒有回來過!宋樂珩!你們敢裝鬼騙我!”
“威兒……還威爾史萊姆呢。”宋樂珩嫌棄地瞟一眼劉氏,把那沾着血的臉皮踢飛到劉氏腳邊,道:“我這不是給你帶回來了嗎?這張臉皮,的确是你家宋威的,如假包換。我從他頭上剔下來的。”
宋汶夕捂住嘴打了個幹嘔。劉氏卻是受到劇烈刺激,張着嘴顫抖半天,才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咆哮。她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撿起臉皮,抱在心口處,厲聲罵道:“宋樂珩!你喪盡天良!你不得好死!”
“喪盡天良的人,可不是我。”宋樂珩的臉色頃刻間便冷了下來。她不說笑時,眼尾微微下垂,顯得極盡冷冽,仿佛随時準備将對方拉入地獄一般:“劉氏,我特别讨厭别人咒我不得好死。”
“我不止要咒你!我還要咒你身邊的人都不得善終!”
宋樂珩眼色更冷,狠狠捏住劉氏的下巴,道:“我給你多說這幾句話的機會,隻是為了問你一個問題。”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娘……”劉氏陡然瘋狂地笑起來:“為了一個怪物,為了一個逃婚的死丫頭,她比我還慘!名門望族之女,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落得那樣的下場,哈哈哈哈哈……這件事,是我赢了!我赢了!我永遠也不會輸給你們大房!”
宋樂珩加重手上的力道,聲音卻是放輕了:“宋威臨死前,托我帶給你一句話,你想不想知道?”
劉氏眼睛一亮,随即淚水愈發洶湧,抱着臉皮怨毒道:“果然是你殺了我的威兒,果然是你!”
宋樂珩不置可否:“隻要你肯說出來我娘親在哪,她都遭遇了什麼,我就告訴你宋威的遺言。劉氏,這是你唯一的機會,知道你兒子最後都說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