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回幾小時前。
鎏金的座鐘端坐在會客廳的壁爐架上,兩側擺着枝狀的燭台和細頸的花瓶。瓷質細膩的花瓶裡插着濃紫的花,和周圍雍容華貴的紅與金相得益彰,從細節處就能判斷出這家主人的優雅品味。
她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挺着腰坐在軟墊的沙發上。面前的茶桌上擺滿了精緻的午後茶點,琳琅滿目的餅幹和糕點在點心架上擺了好幾層,搞得她差點将前陣子學習的社交禮儀都忘了個精光。
即将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克制住了自己,轉而端起茶杯,喝茶的過程中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開局表現得非常有教養,絕對不會讓瑪利亞丢臉。
……沒錯,雖然不知道對面的女人為什麼會邀請自己一起喝下午茶,但她已經打定主意,絕對不會做出給瑪利亞再添麻煩的舉動。
“不用那麼緊張。”穿着黑紗的女人笑着将一碟茶點遞到她面前,“嘗嘗這個吧,這是我特别準備的。”
那是一碟搭配草莓醬的司康餅。她知道這種時候拒絕會顯得很不禮貌,于是矜持地拿起一塊茶點咬了一口——
然後頓住了。
——完蛋,好好吃。
比拜倫維斯廚房特供的奶油小餅幹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好吃得她瞳孔都要擴大了。
她輕咳一聲,放下那塊司康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試圖讓理智回籠。
“如你所見,我在守喪,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節制。”穿着黑紗的漂亮寡婦——對方的名字是什麼來着——笑意溫緩地補充,“這桌茶點都是為你準備的,浪費了多可惜啊。”
“原來如此。”她含糊地說,“浪費……确實不太好。”
“我們意見一緻真是太好了。”仿佛看出了她之前的疑問,對方道:“我的名字是羅莎琳·艾斯利。我的父親是這座宅邸的主人,其他人都稱他為艾斯利先生,但你我之間不用那麼生疏,你叫我羅莎琳就好。”
她點點頭。
停頓片刻,她看着對方身上的黑紗,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
“……請節哀。”
羅莎琳笑了起來:“你真貼心,但是不用擔心,那不過是一樁權宜之計的婚姻。我和我那個倒黴的未婚夫沒有什麼感情。”
“噢。”
她想:對于她這種剛開始學習社交禮儀的人來說,這個話題會不會有點超綱了?
她現在算是在考試嗎?是禮儀課的現場實戰嗎?
這個時代的淑女一般下午茶的時候都聊些什麼?社交界的八卦?時尚與服飾?文學與藝術?旅行與度假?
不湊巧的是,這些話題沒有一個她接得下去。
“……你也是獵人嗎?”
她猶豫了一下,含糊地撒了個謊:“我隻是個學徒。”
羅莎琳對她的回答很感興趣。她對獵人這個神秘的職業一直有所耳聞,可從未具體了解過獵人的工作。她無意打探過多,畢竟每個行業都有自己不外傳的秘密,但任何細節——不管多麼微不足道——她都求知若渴。
她注定要讓對方失望了。
她對獵人的工作了解甚少不說,就算有真才實學,也無法把這些内容和外人分享。
思及此,她開始緊張地吃茶點。
茶桌上的點心以消失般的速度不斷減少。
“不能說的話也沒關系,我們聊聊其他和獵人工作無關的事吧。”羅莎琳端起茶杯,“——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誰?”
羅莎琳朝她眨了眨眼:“高高的個子,冷淡的表情,銀色的長發,蒼白的皮膚——”
“——诶,”對面的人忽然說,“你的臉好像有點紅,是屋内太熱了嗎?”
她搖搖頭,放下茶杯。
将手交握置于膝頭,她猶豫稍許,開口說:“……凡妮是誰?”
端着茶杯的動作一頓,有那麼一瞬間,對面之人臉上的笑意像窗簾一樣落了下去。
步入工業革命初期的城市,白天的時候被廢塵和煙霧籠罩。從窗外漏進來的光線灰白黯淡,如同蛛網一樣罩上室内鎏金嵌銅的家具。
穿着黑紗的女人将細瓷茶杯端至嘴邊,漫不經心地吹了吹杯口的熱氣。
“這個名字,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廚房的傭人。”她說。
由于昨天在集市闖了禍,她今天閉門思過,但沒有瑪利亞氣息的房間實在難熬,就開始在偌大的宅邸四處亂逛。
這種豪華的宅邸,傭人的活動空間和廚房都位于地下一層,連通往傭人所在空間的樓梯都建得隐晦,仿佛生怕傭人們的存在冒犯到尊貴的賓客。
她好奇地沿着樓梯走下去時,聽到門後有人竊竊私語,說最近的死人案件一定是凡妮的怨靈回來索命所緻。
——你瞧,艾斯利先生都吓病了。
——那個女人活着的時候就很晦氣,死了也仍是禍害。
——……噓,小聲點,你難道想讓……
“下人之間的迷信罷了。”伴随着一聲輕響,羅莎琳将手裡的茶杯放回碟上。
穿着黑紗的女人再次露出笑容,笑容依然如玫瑰般明豔奪目。
“凡妮曾經在這個宅邸工作過,但她前不久回家探親時感染了風寒,沒幾日就去世了。”
“她的靈魂如今已永歸造物主的懷抱。污蔑死者名聲的怨靈之說,實在是有些失禮,你不這麼覺得嗎?”
她當時能說什麼呢?當然是隻能跟着點頭,然後默默将剩下的點心選幾個用手帕包好。下午茶也就這麼随之結束了。
“——這是最好吃的幾個點心。”
點着燭光的客房内,她攤開手帕,将那幾塊司康餅和海綿蛋糕獻寶似的呈給瑪利亞。
她鄭重重複:“沒有毒。”
别人遞給她的食物和茶水,她都有警惕确認過,确定無毒時才會入口。
瑪利亞手指微動,似乎想擡起手摸摸她的臉頰,或者是整理一下她耳旁的碎發。但那一瞬的念頭并沒有被付諸于行動。銀發的獵人微垂眼簾問她:“羅莎琳還和你說了什麼嗎?”
她回想片刻,然後搖了搖頭。
瑪利亞神色平靜,語氣甚至有些冷淡。她開始擔心自己今天是不是又無意識搞砸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