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真努力啊,真想被人誇一誇: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垂下腦袋。
威廉大師歎了口氣,言簡意赅地做出評價:
“孩子氣的話。”
拜倫維斯的學者都很成熟,考慮的是意義深遠的事。
她心想,讓她來平衡一下也沒什麼。
窗外的陰雨始終連綿不絕,拜倫維斯就在這樣的天氣裡迎來了早春。
枯木發出新芽,空氣濕潤寒涼。霏霏霪雨将玻璃窗外的世界變成了黯淡朦胧的水彩畫。
她就是在這樣的時節裡,意識到她的身體好像出現了新的問題。
深夜時分,她在沙發上輾轉難眠。汗水不斷滲出,打濕了鬓角和後頸。她燥熱不已,感覺體内好像揣着火爐,火勢越燃越旺,絲毫沒有要減弱的勢頭。
她起身來到桌邊,拿起水罐倒了一杯水。但直到将水罐倒空,她體内的熱意都沒有減退分毫。她的喉嚨幹得如同受太陽炙烤的沙漠,舌頭蔫蔫地貼在牙床上,左右輕輕擺動時簡直能聽到沙沙的聲響。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棵仿佛快要枯萎的植物,熱得頭腦昏沉,連思維都變得斷斷續續。
瑪利亞不在。銀發的獵人出任務去了。
她撐着桌面,努力思考片刻,覺得自己需要水,拎起桌上的水罐打開房門。
走廊裡昏暗的燭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拎着水罐走了很遠,才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自己應該去廚房打水,于是轉身沿着樓梯走了下去。
樓梯盡頭的大堂通往大門,光滑的木地闆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她搖搖晃晃,擡手推開沉重的木門。被風吹斜的雨水落進來,她感到一絲暢快,但那絲快慰的涼意轉瞬即逝。她向前一步,有人突然從後面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後一拉。
大門關上了,重新将冰涼的雨夜阻隔在外。
她手裡的水罐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滾到一邊。
燭光湊近,她眯起眼睛,在模糊的視野裡辨認出黑發青年的面容。
“……露娜?”路德維希驚詫的聲音如隔水面傳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人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她聽見自己說,難受。
她說,很難受。
她感到自己好像要燒起來了,握住她胳膊的人也一定感受到了她異常的體溫,因為對方的動作明顯顫了一下。
“别怕。”那個聲音艱難地說。
她忽然就委屈了起來,而且覺得委屈得不得了。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她本來就覺得自己是快要枯死的植物,這下水分更少了。
難受。她重複。
“哪裡難受?”
她說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說不定要死了。
“……你不會死的。”那個聲音好說歹說,終于勸動她先回房間。
路德維希扶着她在沙發上躺下來,她一動不動,目光恍惚地望着天花闆。
她能聽見自己腦内的呼吸聲。她所有的感官都好像在向裡集中。不管是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是心髒跳動的聲音,都前所未有地清晰,仿佛在不斷向她急促宣告——她需要。
是的,她需要。
但她需要什麼?
“我去給你打水。”
她突然伸手拽住他,強迫他單膝跪下來,彎身和她對上視線。
“露娜?”
沒有水的話,血液也行——這個念頭冒出來,瞬間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神。
頸動脈離她很近,她甚至能聽見他體内血液奔湧流動的聲音,能聽見他刹那間激烈跳動起來的心髒。
但是,她迷迷糊糊地想,他為什麼不躲?
被她拽住手臂的刹那,黑發的青年肌肉緊繃。預感到危機的瞬間,他的手指分明抽搐了一下,本能般地想要做出反應扣住她的喉嚨。
奇怪的是,對方接下來卻沒了動靜。像溫順的羔羊一般單膝跪在原地。
因為獵物沒有動彈,她感到了困惑,這麼一困惑,就打斷了她原先的思路。
冰冷的風灌了進來,但窗戶并沒有被打開。雨水和血液的腥氣湧入鼻腔,氣息來自外面的雨夜。除此以外,還有一股讓她神魂颠倒、連思維都仿佛為之凝滞的冷香。
她下意識朝門邊望去。銀發的獵人立在門口,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的東西沿着漆黑的鬥篷滴落。燭火昏暗搖曳,那抹高挑的身影陷在走廊幽深的陰影裡,三角帽的帽檐壓得很低,讓人看不清蒼白面容臉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