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歇,一輛大紅色寶馬耀武揚威地開進村,車喇叭“嗡——嗡——”兩聲,噪音在村裡久久回蕩,引得鄉親出門眺望。
寶馬慢吞吞開,慢吞吞停,閃瞎眼的紅在銀裝素裹的平靜村落形成一道異樣的風景線。
車門打開,來人身着貂皮大衣,夾個黑色皮包,脖上戴着小手指粗的金鍊子,撇腿往那一站,威風八面的做派。
他單手插兜,朝門口堆雪人的男孩問話:“小孩,認識我嗎?”
男孩擡頭去看,面前的黃毛有着一張與他自身老成裝扮完全不符的年輕面孔,約莫二十出頭,稚氣尚未褪完,僅存的一絲少年氣被他吊兒郎當的姿态掩蓋。
男孩搖頭:“不認識,你誰?”
“你猜,”晏明瞄向男孩口袋裡的雙響炮,“怎麼不放?”
“我不敢,你放。”男孩把雙響炮遞給晏明。
“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晏明把雙響炮插進遠處雪堆,撿起地上皺皺巴巴的廢紙撕碎堆在炮仗旁,掏出火機對準。
引線火花四濺,晏明捂住耳朵跑到男孩身邊。
一切來得太快,“嘣——”地上一聲,“嘭——”天上一聲。巨響如空中炸雷,男孩先吓一哆嗦後吓一跳。碎紙紛紛揚揚落下,炮仗殘殼飛進雪人腦袋,砸出慘不忍睹的雪窟窿。
晏明拍拍男孩頭頂:“怎麼樣?好玩吧?”
呆若木雞地男孩突然扯起嗓門放聲大哭。
老太太聞聲出門罵罵咧咧:“宋飛!誰讓你放二踢腳的!看我不打你!”
男孩縮起腦袋,抽抽噎噎一指晏明:“是這個一身毛的大馬猴吓我!”
“他搶了炮仗,弄壞了雪人,還撕了我的作業!”
晏明:“?”
他轉頭對老太太叫:“姑奶。”
老太太仔細一看,心驚肉跳。
哎喲喂,混世魔王回來了。
“大過年的,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宋飛,這是你小表叔,快叫人!”
男孩不吭聲,對晏明豎起中指。
晏明大拇指與中指彎曲成圓,故意在男孩眼前搖晃,倏地對準男孩額頭,彈了他一個響亮的腦瓜嘣。
男孩捂住額頭淚眼汪汪,震驚不已。
怎麼有大人打小孩啊!
晏明樂樂呵呵:“姑奶,我給你們帶了東西,在車後備箱。”
後備箱裡塞着八盒禮品,姑奶趕緊叫人來搬。正是大年初三串親門,親戚們都在。有人圍着寶馬拍照轉圈,有人上下撫摸貂皮,有人眼紅晏明的金項鍊鑽石表。
大夥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晏明一看就是在外賺大錢了!”
“這寶馬好啊三五十萬吧?”
“發财了也帶帶你叔啊!”
晏明在一聲聲誇耀中挺直了腰闆,滿面紅光。
司機聽得腳趾扣地,一百的租車價死皮賴臉講到八十,你倒是裝爽了!
他翻個白眼把車開走,有人問:“怎麼回去了?不留下吃口飯嗎?”
晏明手臂一甩,語調豪邁:“我秘書趕着回城加油,不用管他!”
司機:“…………”
衆人往屋裡走,晏明掏出紅包直往姑奶兜裡揣:“我聽我媽說了,家裡暖氣壞了她這陣子都住你家。”
姑奶一怔,這小霸王真懂事了,還是頭一回孝敬她。姑奶不收,二人從門外撕扯到炕邊,晏明以年輕勁大獲勝。
姑奶握住晏明的手:“你媽吃完藥小屋睡着呢。”
晏明點下頭,瞟向小屋房門緊閉,也沒說過去看看。
炕上小孩跑鬧,地上大人們嗑瓜子閑聊,偏偏都對小屋門前區域避之不及,開飯了也沒人提出叫晏箐禾一聲。
酒桌上推杯換盞,晏明喝了兩杯白酒上頭,他年年在這群親戚中不招待見,大家明面不說心裡都瞧不起他,這次他終于當了一回中心人物。
他大談在京所見所聞,炫耀坐飛機頭等艙多麼舒服,吆五喝六地讓宋飛給自己倒酒。
青年渾身上下酒色财氣,庸俗的氣質與他眉清目朗的臉格格不入。
晏明給每人送了兩瓶牛欄山,兩盒京煙。京城特産稀罕玩意,有人問他多少錢,晏明神神秘秘:“光這一瓶酒就二百多,其他的不說了,小錢!”
“呀!兩瓶酒兩盒煙,不得五六百了?”
晏明無所謂地擺手:“錢不重要,感情重要。”
拿人手短,親戚們談及晏明小時候打架上樹炸牛棚的黑曆史,轉而誇耀晏明前途不可限量。
從始至終隻有一人沒接話茬,這人是晏明二舅的外孫子柏嘉樂。村裡第一位考上京校的大學生,往年飯桌上的話題人物,今年卻被晏明搶走了風頭。
柏嘉樂比他們見識多,兩瓶牛欄山兩盒京煙加在一起不到一百塊錢,硬是被晏明吹到五百。那一眼假的綠水鬼,掉色的金項鍊,顯然兩元店進的貨。
“晏明啊,晏僑怎麼沒和你回來?”
“他來年高考,京一中嘛,重點高中大家都在玩命學。”
柏嘉樂實在聽不下去了:“我記得京一中不收外地學生吧?”
晏明喝酒動作一頓:“柏嘉樂你是學生不懂,我在一中有熟人。”
柏嘉樂深吸口氣:“可能是吧,牛欄山我上次買十八一瓶,來看是我見識不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