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他們剛開始搭檔那一年,任梨夢永遠忘不了那時候的沈行之。
每每候場,他們就這樣肩并肩站在台下角落,她總會不自覺透露些緊張和不安,而身旁沈行之總能察覺到她的情緒,輕輕側頭,嘴角挂着輕松的淺笑,低低地一遍遍告訴她,“學妹,别擔心,有我在”。
淡淡的語調帶着令人平靜的安穩,每一次傳進任梨夢的耳中都帶着掌控舞台的自信從容,似乎任何突發情況都能被沈行之穩穩兜住,同樣也藏着作為搭檔學長的耐心鼓勵,仿佛比家更讓人迷戀,讓任梨夢無法不淪陷。
可沈行之一直不知道,她那時候擔心的從不是主持出問題,而是害怕自己的某個舉動或言語給他留下哪怕一絲不好的印象,不自覺一遍遍反思複盤着他們的交流和自己的表現。
時間埋藏住所有未曾言說的慌亂,多麼神奇,十多個春夏秋冬悄然走過,他們今晚居然又一起肩并肩主持,就像大學曾經憧憬向往無數次的畢業後那般,一起在學校外的主持舞台默契搭檔。
任梨夢狠狠抿住嘴角,不讓自己洩露一絲一毫的脆弱,也悄然掩去心底全部慨歎。
原以為下午在黃梅戲台唱出《女驸馬》已夠圓滿,但此刻似乎又是另一種難忘。
對于二十歲的自己,她居然能實現她的願望,哪怕隻是一晚上的昙花一現。
而如今,即便站在他身旁,她也不會再懷疑自己半分,更不會再讓他輕易看穿。
“行之...哥,你剛剛說什麼?”
任梨夢再次深呼吸,淺淺一笑間終于斂住所有情緒,帶走所有不應該屬于此刻的感情。
“我說謝謝你。梨夢,今晚我等着你的黃梅酒,剛剛在台上,你既然和大家說讓我多嘗幾杯酒,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沈行之半真半假地笑着,眼底閃爍出溫暖而迷人的光彩,此刻的幽幽深眸仿佛比身後的皎潔明月更加溫和,化作絲絲靜谧的柔情,悄悄在空氣中緩緩彌漫開。
霎那間,秋波暗轉如細密銀絲,若有若無,在兩人之間輕輕又重重地纏繞交織,讓人回憶起黃梅酒的沉醉,也帶着使人沉迷的誘惑。
任梨夢微微扭頭,臉色恢複如常,挂着恰到好處的淺笑。
她下意識避開了沈行之的目光,視線下移,盯着沈行之微滾的喉結,避重就輕地點點頭,“這是當然,你來我們梅市,黃梅酒自然要管夠。”
任梨夢大大方方地說着,好似完全沒有聽清方才有些欲說還休的“謝謝”,也沒察覺到沈行之這帶着生硬的轉折借口。
所有晦澀難掩的暧昧都隐在角落的暗影裡,随着夏日的徐徐微風吹散在沉默的空氣裡。
當二人重新揚起話筒,昂首走上燈光聚焦處,臉上又帶着主持人應有的營業笑容,拿捏着恰到好處的互動,掌控着整場演出的節奏。
一場賓主盡歡的完美演出,最後的大合唱是黃梅周主題曲,沈行之等四位《山海》節目嘉賓被梅香劇院和四大劇團演員簇擁在舞台最中央,衆人載歌載舞地表演着,笑容滿面地望着台下一桌又一桌同樣忍不住跟着唱起高潮的觀衆,互動地一齊揮手。
任梨夢讓自己沉浸在歡聚的氛圍裡,收回看向觀衆的視線時,她的餘光忽然對上身旁母親吳穆蓉的眼神,可能是節目組和梅香的刻意安排,合唱時吳穆蓉正好在任梨夢身側站位,任梨夢無法不分出些心思觀察着自己母親。
許是因為在舞台上,唱着歌的吳穆蓉眉眼格外柔和,即便對上任梨夢的目光,吳穆蓉也眉梢帶笑,完美展現着此刻作為黃梅戲演員該洋溢的高興。
又或者,她媽媽現在是真高興?
任梨夢忍不住暗想,這般洋溢的笑容裡會不會有一分是為她?
無論是下午的演出,還是晚上的主持,在黃梅戲台上,這次,她應該沒讓母親失望吧......
借着台上這首結尾歌曲,任梨夢終于距離母親吳穆蓉這般近,胳膊挨胳膊的距離讓她能清楚地看清母親臉上的每一絲新長的皺紋,任梨夢眼底的笑容不自覺淡了些,忍不住湧起絲絲關切。
“媽。”
當最後一縷悠揚曲調消散夜空,承載着無數悲歡離合的黃梅大戲台在逐漸離開廣場的無數人影匆匆腳步中恢複沉靜,隔着重重屋舍,古戲台和一直沉默注視着一切的古城牆相望相守。
下了戲台,黃梅戲演員按部就班地回到後台,訓練有素地快速卸妝收尾,重複着每一次演出的常規動作。
不同的是,這一次演出結束後,《山海》節目組和梅香劇院安排了豐盛宴席,所有演員和嘉賓将一起吃夜宵,共同慶祝今天的黃梅擂台賽活動圓滿落幕。
隔着化妝區的重重人群,任梨夢注意到,母親吳穆蓉正和千芳劇團李團長揮手,似乎準備先走一步,她沉默盯着眼前的化妝鏡,鏡中是化妝師正在為自己忙碌補妝,白色的粉餅細膩地抹在臉上,快速地抹平所有瑕疵,卻又在不經意間,洩露了某些欲蓋彌彰的心事。
任梨夢深呼吸,突然不好意思地叫停了化妝師,她猛地起身,朝戲台前廣場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