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邊火光彌漫,近了便聽得數位宮人張皇失措地喊着:“走水啦,走水啦!質子殿下還在屋裡!”
雲祈鶴頓住腳,将劍藏進外袍裡,拄着盲杖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怎麼辦,好大的火!質子殿下,誰去救質子殿下?”
“我我我不敢啊,這進去都得脫層皮吧!”
再說,他不過是個被抛棄的質子,是死是活,又怎麼樣呢。
雲祈鶴無聲地笑笑,藏在拐角處,忽然不想過去了。盡管着火的是他的住處。
“怎麼啦。”與周遭雜亂喧嚣的聲音不同,一道清淩淩的嗓音橫貫而出,雲祈鶴眼睫一凜。
是燕栖棠。
“你是……”
燕栖棠早早就醒了,外袍随意披着,頭發散亂,他眯着眼看了看,“啊”了一聲。
語氣有些促狹:“好大的火,雲祈鶴沒地方睡了吧。”
雲祈鶴:“……”
小愛也驚歎這火好大:【竟然會燒這麼大……】
【好慘。】燕栖棠冷淡道。
“可質子殿下還在裡面沒出來,怎麼辦……”那宮人救水救得灰頭土臉,燕栖棠認出她,是那個先前欺負雲祈鶴,往雲祈鶴身上丢瓜子殼的小姑娘。
“什麼,雲祈鶴還在裡面,那怎麼辦。”燕栖棠棒讀了一句,興許是覺得自己語氣不夠急切,他又來了一遍:“雲祈鶴還在裡面,怎麼辦呀!”
小愛銳評:【這樣聽着更虛僞了。】
燕栖棠:【。】又不是說給你聽的。
雲祈鶴拄着盲杖,靠在拐角的宮牆處,不出一聲。
“怎麼辦怎麼辦,質子殿下雖然兇了些,但給的是真多……”
“能怎麼辦,”燕栖棠接過宮人手裡的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澆,“我去呀。”
雲祈鶴想出聲出來,卻又止了步。
他見過太多虛僞的示好,也知道燕栖棠并非燕七瑭,他對燕栖棠知之甚少,也知他常裝模作樣,演出一副好人嘴臉。
更不知……燕栖棠待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又是為何待他好。
他尋不到答案一日,便會一直在這個問題下徘徊輾轉。
燕栖棠穿得單薄,身上落了水後更顯得纖細,他辟谷慣了,吃不來凡間食物,總是吃個幾分飽,确保不會胃痛便作罷,是以肉也沒長多少。
濕衣貼着皮肉,滲出些肌膚顔色來,沒等宮人喊他,他便像一隻翩跹落水的蝴蝶,沖進了火裡。
“喂你!”那宮人喊不住他,隻好又小跑去接水,嘴裡嘟囔着:“瘋了瘋了,真不要命啦。”
雲祈鶴握着盲杖的手用力而指節泛白,濃煙滾滾而來,他止不住地嗆咳起來。
“雲祈鶴!”燕栖棠沖進火場,裡頭燒得更厲害,房梁搖搖欲墜,又熱又燙熏得他睜不開眼。
【快出去吧,待會兒燙着了疼的也是你。】
燕栖棠站在屋中間,面上冷淡:【再等等。】
又裝模作樣關切地喊了幾聲:“雲祈鶴!”
火舌攀爬上衣角,燕栖棠冷眼看着火燒上小腿,灼熱的疼痛,甚至混着熟了的肉香味。
火燒的聲音像萬蠶啃食桑葉,屋外宮人喊他:“快出來!質子殿下不在裡面!”
小愛歎氣:【……這傷是愈合不了的,先前燕太子的疤痕能在你的魂魄融入後淡消,但現在的傷每個都是你實打實受的,這個燒疤是消不去的。】
【我知道。】
那條腿疼得厲害,燕栖棠連眉都沒蹙。
【我就是要雲祈鶴看見這傷一次,便想起一次今日。】
小愛:【?他不是瞎子嗎,怎麼看?】
燕栖棠淡漠一笑,沒應。
演這麼久了,他的耐心也快告罄了。
屋外叫喊聲愈發多起來,那聲“栖棠”混在其中,燕栖棠這才一瘸一拐地摔出來。
白皙漂亮的臉上沾滿了髒灰,衣裳被火舌侵蝕,露出修長筆直的腿,小腿上傷痕累累,猙獰醜陋不忍直視。
那雙惑人妩媚的狐狸眼嗔滿了淚,雲祈鶴跪在地上将他摟進懷裡。
“還好你不在裡面……”就連說話的嗓音都沙啞柔弱,燕栖棠偏頭咳了幾聲,擠出幾滴眼淚來,示意了一眼宮人。
雲祈鶴欲要說些什麼,便聽得宮人尖聲道:“質子殿下當然不在裡面了!”
“他藏在不遠處聽得明明白白,就等你以身犯險冒火救他呢!”
“什、麼。”燕栖棠凝着淚盯着雲祈鶴,不可置信:“你……”
那滴淚正正好好順着淌落,墜在雲祈鶴手心上,像裹了一團火,灼得他有些神志不清,分明表演痕迹如此重,他卻真慌了神,被纏進亂麻裡。
“我……”雲祈鶴抱着他的手緊了些,嗓音幹澀。
“算了……”燕栖棠吐出最後兩個字,用盡全力将雲祈鶴推開,似是受了心傷,連一眼都不想瞧,他背對着雲祈鶴,冷然裡透着悲意,道:“質子殿下素來不信我,我又何必像狗皮膏藥一般黏着殿下,平白讓殿下當作樂子取笑,自甘下賤。”
“雲祈鶴,”他微微側了臉,确保雲祈鶴能瞧見他那滴正垂落的淚,“往後我便不纏着你了,你要聽燕九瑜的命令殺我,那便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