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三更鐘剛鳴過不久,“哒哒”的木棍敲擊聲由遠及近。
漆鴉盤旋而叫,黢黑的街上,隻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步履緩慢。
少頃,又不見蹤影。
府内守衛靠柱而眠,白衣人無聲歎了口氣,暢通無阻地進了屋。
床榻之人正酣睡,絲毫不知危險悄然來臨——直到冰冷得有些刺骨的劍刃貼上他脆弱的咽喉。
“太尉大人,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來取你性命。”
在昏黑的夜中,雲祈鶴身上的白衣灼目得有些逼人,太尉吓得從床上跌落在地,渾身顫抖不止,妄圖離那無眼的劍刃遠些。
“太、太子殿下為何要殺我?”
他滿心為國,忠誠為君,隻不過是看不慣燕九瑜平日作風,難當儲君之位,便進言規勸幾句,何至于要他性命。
“這我可就不知了。”他滿目冷淡,取出太子玉令,見此令者,如見太子。
玉令在這人身上,太子是真想要他的性命。
太尉怆然癱軟,“怎麼會……”
他為官數十載,不說功勞也有苦勞,更不論他至上至下皆問心無愧,本以為皇帝陛下會是他的伯樂——
“太子殿下屢次殺害本朝重官,太尉大人,當聖上真是一無所知麼。”
太尉粗喘幾口氣:“先前無故暴斃的王大人……”
“王大人、柳大人、張大人、吳大人……還需要在下一一報出名字來麼。”
“怎會……怎會……那,”他駭然上前想抓雲祈鶴衣角,後者輕輕避過,月光一瞬掠過,太尉滞了聲,良久,才喃喃道:“竟是你……”
“怎會是你……”南國質子殿下,怎會為太子殿下效力殺人。
“你、你不是瞧不見麼。”
“是瞧不見。”雲祈鶴盲杖敲地,“但太子有命,我不聽便會死,隻好支着盲杖一點一點尋來了。”
兩相沉默一陣,太尉咬了牙,想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他突兀爬起身想逃,雲祈鶴靜待他幾步,沒了耐心,轉瞬便移到了他身前,劍刃又在他命門側。
“太尉大人,垂死掙紮,隻會死得更慘。”
“你六歲來燕國為質,十一歲便雙目已眇,病弱不堪,是從何學來的武功!?”
他劍尖一挑,逼得太尉閉了嘴,這才喟然歎氣:“我隻是想活下來罷了。”
“太尉若是想活,不如聽聽我的。”
太尉驚疑不定地盯着他,咬牙道:“我必不可能投奔南國,另奉新主。”
“并非南國,隻是我。”
雲祈鶴收回劍,微微笑道:“今日如不是我來,明日後日也會有其他人來索你的命。”
“皇帝與太子如何,想必太尉比我更清楚。他二人算不得明君,驕傲自大又盡信讒言,遲早害得民不聊生,太尉大人……”他放輕語調,“你交上去的奏折,早被扔進火盆化作灰了。”
燕國重文輕武久了,軍隊早已是紙老虎。朝上有獻奏重新操練士兵的官員,如今早不知道埋哪了。
“你一腔才華滿腹經綸,卻未逢明主,如今他們又要你的性命,你不想名留青史做個忠臣好官為萬人稱頌麼?”
“我……”
“燕國命數已盡,太尉大人,三日後我會再來找你。若是想好了,就早日收拾細軟,我會派人帶你走。”
“你就不怕我早朝時便禀告聖上麼!?”
“太尉大人,”雲祈鶴走前聞言,有些莫名,“你自求死路,與我何幹。”
-
回宮時還不過四更,雲祈鶴心下回轉,突兀想起昨夜裡燕栖棠為他煮長壽面被燙紅的手。
他尚且還沒睡醒,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燕栖棠便直接将那碗熱面燙了他的心。
“睡傻啦?你們凡人過生辰不是要吃長壽面麼。”
“我第一次做面,沒斷,保你長生健康無虞的,吃吧。”
燕栖棠一手燈籠,一手端着面,随便找了個木桌放,又徑直去拉雲祈鶴下床。
他有些踉跄地被推坐在桌前,在昏暗燈籠暖光下,燕栖棠拿筷子挑着面條,遞到他嘴邊,熱氣糊了他的眼,平日裡裝瞎,換這時,他倒是真看不清了。
“我喂你?還是你自己吃。”
雲祈鶴接過筷子,低頭被熱氣又糊了一陣又一陣,他垂着眸,看着湯面上飄着蔥花。
“為什麼。”他問。
他還以為燕栖棠先前是生了氣才走的,連演與裝都不屑了。
……又是看他可憐麼。
燕栖棠單手托着臉,也沒看他。
雲祈鶴想,他真是生得特别漂亮,漂亮到就算那張慣常無情的嘴裡,吐出刀子般冰冷的話語,就算那雙清明未染塵埃的眸中,隻盛裝了他一人,他也會恍然間以為對方是滿腔真情。
漂亮到會有千萬人為他前赴後繼,但雲祈鶴不會。
沒等到燕栖棠的回答,他默然無聲地挑起面,剛塞進嘴裡,就聽得對方一句輕飄飄的:“不知道呀。”
“想對你好,需要理由麼。”
……
早些的風還摻帶冷意,雲祈鶴拗不過自己的别扭心思,他腳下一轉,轉身便往冷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