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走。”
那群侍衛又心領神會,轉而将屋裡的時乙扛在身上,一步都不敢怠慢,走前還朝燕栖棠和雲祈鶴行了一禮。
雲祈鶴有些呆愣地眨了眨眼,他轉向燕栖棠的方向,聲色溫潤:“不是要埋屍麼?”
院裡隻剩了他們兩人,燕栖棠便又懶得說話,保存些體力。
他走到那小坑前,雲祈鶴慢吞吞地移着步子,朝他這邊來。燕栖棠瞥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自顧自地将身上染血的宮袍拖了下來,扔了進去。
拖去繁複沉重的宮袍後,穿着裡面的衣袍更顯得燕栖棠身形單薄,腰細腿長,領口又松垮了些,露出那顆小痣。
燕栖棠伸手将發上插的金銀發飾盡數扔了進去,又往屋裡走,繞了幾圈,拿出些原主的貼身物扔了進去。
事畢,他又對雲祈鶴道:“填。”
衣冠冢怎麼就不算“埋屍”。
拆了發飾的燕栖棠一頭青絲落在肩背處,清風微拂,揚起幾縷,正巧撓在雲祈鶴脖頸處。
雲祈鶴覺出幾分癢意,伸手去抓,發絲又從指尖流過,他手微微一動,停在脖前頓了幾分。
雲祈鶴的視線又虛虛在燕栖棠腳邊滞下,輕輕應了聲:“好。”
夜色漸晚,凡人之軀不吃東西,便餓得燕栖棠有些胃疼。
他回屋裡重新披了件外袍,嫌頭發披着麻煩,随便找了根發帶束住,松垮垮地披在左肩,在院角招貓逗狗。
冷宮的貓狗都比他有本事,養的比他還胖。
雲祈鶴還在填土,他不知填得如何了,鏟幾下,便要蹲下身去用手摸。
待坑填得差不多時,那幾個侍衛去而複返,端來了相較從前顯得豐富的飯菜。
從前,隻有他吃泔水饅頭的份,哪有如今的四菜一湯。
燕栖棠點起一盞燈,招來雲祈鶴一同吃,他也不去幫雲祈鶴,隻是坐着盯着雲祈鶴慢吞吞地移過來。
沾上塵土的修長手指在各處摸索,終于落座。
他一隻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拿過饅頭扔在地上碾了幾腳,再度撿起來,一雙狐狸眼凝着雲祈鶴的眸子。
燕栖棠将那髒饅頭遞給他,聲音甜了幾分,卻還是生硬:“辛苦殿下,七瑭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雲祈鶴一無所知,客氣疏離地回道:“多謝。”
他伸手便想去接燕栖棠遞過來的東西,可礙于眼疾,他視物不清,在空中虛抓幾把,才握上燕栖棠的小臂。
指尖的泥沙抹在燕栖棠白皙的小臂,沿路向上,溫熱的掌心混着粗粝塵沙,摩在燕栖棠的腕臂上,雲祈鶴多有歉意,手卻不停,直至覆上燕栖棠的手背。
他垂着眸:“抱歉。”
燕栖棠盯着他:“無事。”
“殿下是瞎子,我知道的。”
雲祈鶴握着燕栖棠的手,将那饅頭往唇邊送,他微微張口,卻含上了燕栖棠的手,濡濕的舌尖碾在他微涼的指尖,燕栖棠下意識縮了縮手指,招來的卻是雲祈鶴布滿惑色的神情。
“怎麼了?”
怎麼了?燕栖棠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回道:“沒事。”
他在靈識海喊小愛:【情愛值,如何判定?】
【嘶,我這該怎麼跟你這個修無情道的解釋呢……情愛包括很多方面,心照不宣的對視,親密無間的肌膚接觸,相濡以沫的坦誠相見……】
【還有話呢,食色性也,吃和色欲都是人的天性,又有話說,追求美色是人之常情……有時候情愛值也會受到口口這種事情的影響,産生大的波動。】
【哎,你幹嘛問這個?你不會想……】
燕栖棠忽然拍開雲祈鶴的手,轉而将那白面饅頭扔給屋外的貓狗,對上雲祈鶴幾分疑惑的臉,他道:“真髒。”
雲祈鶴暗下眼,又是一句:“抱歉,我視物不清,我先去洗……”
沒等他說完,燕栖棠又伸手按在雲祈鶴的肩上。
雲祈鶴疑惑地眨了眨眼,燕栖棠便傾身過去,他與他湊得極近,近到能看清對方淡色眼眸中的自己。
對方似乎仍是毫無所覺,呆呆地睜着眼。
“殿下,”燕栖棠湊上前低頭盯着他的眼,另一手的拇指摁在他唇上,“你的嘴上有髒東西,我幫你擦一擦。”
雲祈鶴抿了抿唇,毫無懷疑地回道:“多謝。”
燕栖棠笑着繼續盯他,袖中轉而伸出一柄匕首,這是他先前在原主枕下發現的。怕是常有人像那侍衛一般,抑或是像害他毀容那般的暗害意外,他便備了把小匕首。
握得久了,匕首的護鞘都磨損褪色。
他将匕首插進另一白面饅頭裡,挑出小碎塊,用匕首喂食,稍有不慎,便會劃唇破舌。
“常有人會在我膳食裡下毒,希望殿下命大些。”
他将碎塊饅頭湊上雲祈鶴的唇側,“張嘴。”
雲祈鶴顫了顫睫,依言張嘴,像是毫無察覺地任匕首尖利劃破唇舌,他吃痛蹙眉,偏頭吐出血沫。
仍是道:“無事,我與七瑭殿下處境一般無二。”
燕栖棠眯眼瞧他幾息,收回匕首,抽身回座,取出張帕子扔在雲祈鶴手上,托着一側臉,裝作天真地笑:“手也髒,好好擦擦吧。”
仿佛剛剛那軟如棉花的觸感,撲鼻的清香,以及……暗示下毒的尖銳刀身,都是雲祈鶴的錯覺。
屋外的貓狗争食,屋内的燕栖棠大發慈悲,分了大半的飯食過去,這次他沒再作妖。
雲祈鶴垂眸看着對面正認真低頭分着菜的樣子,視線瞥過燕栖棠胸前的那點小痣上。
他胸前肌膚白皙,那點小痣像是誤入牛奶的一點小芝麻。眉心朱砂更襯得他眸間多情妩媚,右臉那側狹長疤痕分明是可怖的,卻又将他襯出幾分可憐意味。
衣服也沒好好穿。
此前的燕七瑭癡傻但自卑,最是敏感,說話“嗯啊”糾結躊躇,時不時會瞥一眼對方的表情。又在乎自己的樣貌,每日抹粉擦唇,想将臉上的疤痕遮蓋過去。
衣服也穿得端端正正,會特意尋些已故母妃的衣裳穿,将自己裝扮得“漂漂亮亮”。
“你有什麼想吃的?”燕栖棠單手支靠在案桌上,冷情又矜貴,似乎還在防備着他,“我叫那群侍衛明天送些過來。”
他辟谷久了,本身也不太像宗主師叔一樣貪口舌之欲,對這些東西不怎麼挑嘴,能用來飽腹就行,這具身體實在太弱了,胃疼到現在都還沒緩解。
也就他修道習慣了,相當耐痛。
不知道原主這麼多年是怎麼忍過來的?
雲祈鶴“嗯”了聲,視線頓在燕栖棠的紅潤的唇上,他輕聲回道:“都可以。”
舌尖還在作痛,唇上還有劃破的口子,正一點一點滲出鮮血,痛意尚存,雲祈鶴垂下眼,卻抿唇微微笑起來。
本就生得一副出塵樣貌,笑起來更是萬物複蘇百花齊放般,似春陽和煦,微風清拂。
藏在袖間的毒針,失了見光的機會。
……在他對這個占據了燕七塘身體的鬼怪失去興趣前,就先不殺他了吧。
畢竟,這個新生的野鬼戒心很重,咬文嚼字又生疏得可愛。
很适合做一個不掃興的獵物,做他雲祈鶴在燕宮裡打發時間的樂子。
就是不知道這位“燕七瑭”……能在他手下活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