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質子殿下是十年前被南國送來燕國的,平日裡住在冷宮外的一處院落,因南國早已将其視作棄子,宮中人對其态度也極盡懈怠。
更甚者,還叫質子自己掃院子做差事,喂些在泔水裡滾過的發黴白面饅頭。
分明是南國的皇子殿下,到此處卻成了下人的下人。
五年前受寒受凍,宮人不管不顧,任其連日高燒,最終将一雙明目燒壞,成了個瞎子。
燕栖棠松開了捏着質子的手,在小愛驚叫前,率先止話:【玩笑。】
他雖然算不得什麼問心無愧的好人,但也沒到見人就殺的程度。
那蠢貴人還抖着手,緊抱着質子的腿,拽着衣袍,見他掃眼過來,又莫名大了膽子:“燕七瑭!”
“我是陛下的妃子,這位是南國的殿下,你再怎麼發瘋,都不該冒犯到我們頭上來!”
“你若是對質子殿下動手,引兩國紛争,你你你你該當何罪?”
南國怕是早忘了這号人物了,也就看着燕栖棠傻,椿貴人還自以為能糊弄他。
但任務對象出現,燕栖棠對蠢貴人更是耐心告罄,他乖乖“哦”了一聲。
“你還敢……等等,”椿貴人呆了呆:“你說什麼?”
燕栖棠懶得再理會,他問小愛:【名字。】
【唔,呃,你問他的名字?雲祈鶴。】
雲祈鶴……
他睨着雲祈鶴微垂的眼,長睫掩蓋眸色。對外界一切都有些事不關己的意味。
對椿貴人的求救,對他冒犯的舉止,似乎都并不在意。
燕栖棠伸手便抓上雲祈鶴的手腕,後者有一瞬怔愣,燕栖棠将他往自己這處一拽,徒留椿貴人撲倒在原地。
他對上椿貴人狼狽不堪的眼,隐秘一笑。
“滾。”
他向來是想一出是一出的類型,既然任務對象自己送到了他眼前,哪有不從“情敵”那搶過來的道理?
小愛在靈識海中“欸”了幾聲,燕栖棠嫌他作用已盡,勒令小愛沒有自己的允許,不得擅自說話。
平白吵得他頭疼。
轉眼看雲祈鶴,似乎對自己動手“搶人”的舉動毫不在意,他依舊沉郁着一張臉,視線渙散,盯着一處便再也沒移過。
椿貴人見燕栖棠沒再注意他,又拉上了雲祈鶴,一瞬間警鈴大作,隻當燕栖棠是換了人去殺,他一時躊躇,就連逃跑也磕磕絆絆。
左一腳右一腳跑得亂七八糟,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燕栖棠懶得管蠢貴人,就算他要去告狀,燕栖棠也覺得無所謂。
——當然,像蠢貴人這等貪生怕死的人,根本不敢去找皇帝。
燕國民風開放,一時興起好男風的風氣,他便是男風開放後,入宮的第一批男妃,但皇帝對宮中男妃都沒有什麼興趣。
反而還多出幾分厭惡之意。
像蠢貴人這類男妃,在宮裡能明哲保身好好活着的技巧,就是——不去皇帝面前晃悠,降低自己在皇帝那的存在感。
燕栖棠拽着雲祈鶴往自己院裡走,他走得快,雲祈鶴踉跄幾步,還任由他拉着,仍舊一語不發。
燕栖棠将那扔地上的鐵鍬往他手上一塞,自來熟又惜字如金道:“挖。”
雲祈鶴拿着鐵鍬,緩緩眨了眨眼,朝燕栖棠的方向看去,視線虛虛停在燕栖棠的下巴與脖頸處。
燕栖棠先前打了群架,又挖了會兒坑,還同雲祈鶴拉扯一陣,身上的宮袍早已散亂不堪,領口露出幾分,胸口小痣若隐若現。
他往前走了幾步,伸出一指抵着雲祈鶴的下巴,往上推了推,叫他的視線能落在自己臉上。
“我沒那麼矮,往上看看。”燕栖棠說的話一旦字多了些,便會顯得有些生硬刻闆,冷冰冰硬邦邦的。
雲祈鶴的眼睫微顫,依舊是沒有聚焦的眸光,頓在燕栖棠的眉眼上。
燕栖棠彎了彎眼,抵着他下巴的手轉眼變幻,換了姿勢掐在他脖子上,卡着他的命門。
“聽了我這麼久的院角,殿下,有何貴幹。”
-
鞋上沾的是他院外的泥,衣角的落葉正是來自他這院裡蕭瑟生出院外的樹。
手上幹幹淨淨,瞎子走路莫說要扶着些牆,也總會有些磕絆,他卻渾身幹淨整潔,究竟是真瞎還是裝瞎?
燕栖棠對他沒有殺意,雲祈鶴被掐住命門,也未曾有一分愕然之色。
“何時來的。”
雲祈鶴又咳起來,燕栖棠松開了他。
待他咳得面上充血,連帶唇瓣都紅潤幾分後,他才緩緩道:“在你殺了時乙的時候。”
他聲色透着啞意,個子比燕栖棠略高幾分,脖頸處留下一道顯眼的掌印。
燕栖棠多看了他幾眼。
這麼早,他竟然一直沒發覺有人在偷聽。
兩相沉默,燕栖棠盯着他的眼睛,雲祈鶴的視線一直虛虛地頓在他的下巴處。雖然看着倒是個溫潤沉郁,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
但這人沒那麼簡單。
能有本事誘得燕七瑭與椿貴人都傾慕他,為他大打出手,他還在時乙将要玷污燕七塘身子的第二日早便守在外查探消息。
這個任務對象……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倒是雲祈鶴率先出聲問他:“我要挖哪?”
燕栖棠才應他,故意往東邊一指。
雲祈鶴沒動彈,微微歪頭,似乎有些疑惑,嗓音較之前清亮許多,帶着幾分歉意:“我看不見。”
“就挖你腳下這裡吧。”
“好。”
雲祈鶴費力地拿着鐵鍬鏟土,鏟一下就要停下來咳三下,幹活效率極低,燕栖棠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不逗那蠢的椿貴人了。
讓蠢貴人留下來幹活更有用些,但事已至此,燕栖棠也不能跑出冷宮專門去逮人回來。
他對讓病秧子幹苦力的事情毫無羞愧之意,整了整衣服,走到堆成小山的侍衛堆處。
這群侍衛隻是被他稍稍打暈過去,他蹲在一邊,眼見太陽西移,這冷宮也沒有專門的人來送吃食,這群侍衛還沒醒的意思。
他又對雲祈鶴頤指氣使:“打桶水來。”
這落魄的别國皇子,倒還真聽他這落魄廢太子的話,乖乖地又去打水。
等雲祈鶴一步三喘地終于将桶提過來後,燕栖棠站起身,直接将那桶水潑在侍衛堆上,那些個侍衛一個激靈轉醒,見着眼前人仍是燕栖棠,還是未曾粉飾過的臉,頓時吓癱在地。
有幾個機靈些的,拖着身子就跪在燕栖棠面前,“殿下,求殿下饒命。”
“我們隻是聽命于主子行事的下人,實在是迫不得已,求殿下饒命……”
燕栖棠累了一日,還沒怎麼休息過,潑水時用力不準,身上也濺到些。他魂魄受損,還能像如今這樣行動自如,叫外人看不出端倪來,早已是撐着最後一口氣。
“餓了。”
那些侍衛一愣,忙不疊地又磕起了頭:“謝殿下饒命,謝殿下饒命,卑職這就去準備些吃食,謝殿下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