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竹聽見打在窗紙上的沙沙摩擦聲,偏頭去看窗,發現很暗看不清東西,窗紙被黑乎乎的東西遮住似的,“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好像是,這個季節下雨不是很正常嗎。”張連民繼續說,“你說這得道成仙幾百年幾百年活,當走遍天涯海角,嘗遍天下美食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活膩了,看天上那些老仙精神不振的樣子,這麼看星君真是心智成熟有遠見,知道往下一個目标走,他心中裝着東西有志向,肯定能活得充實,如果不成家你有想過以後怎麼活嗎?”
沈萬竹覺得這個問題太舍近求遠,雖然說人無近憂必有遠慮,但可能這個人裡面不包括他,“有信念就有奔頭,沒信念就沒有期許,沒有期許就會灑脫,像我這樣的人無所事事一輩子就是好事,因為你想多了會發現求而不得,那樣活得就痛苦。”
“你要是能一輩子這樣,閑散又無欲無求,那何嘗不是大道。”張連民輕歎一口氣。
“你居然不說我虛度光陰?”沈萬竹還真以為張連民會大段大段分析好壞利弊。
張連民哼道:“你要允許這世上有人一樣有人不一樣,你就是那樣,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哪裡不好,反而希望你能一直這樣,生活沒有大起大伏,一切順風順水,雖然聽起來這樣的生活缺少一定的新鮮感吧,但過日子是你過又不是别人替你過,管他呢。”
雨聲漸大,好像包住房間的空氣。
張連民覺得越講越清醒,聽雨聲又覺得此刻真适合談天說地,說這麼多竟然覺得渴,但又懶得下床,于是他繼續感慨道:“沈兄啊,咱倆原來都認識這麼久了。”
“不知道以後我們何去何從,會不會突然想起這麼一個夜晚,你話這麼多又那麼有耐心的一晚,嘿嘿嘿。”
“?”
“沈兄?”張連民歪頭去看人,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屋裡完全一片黑,隻有沈萬竹腦袋後的那隻簪子泛着柔潤的淡光,張連民輕手将其抽出。
沈萬竹沒有動,于是張連民聽到了均勻的鼻息聲,原來是聽睡着了。
張連民自己也打起哈欠,他手裡拿着簪子看來看去,記起這隻簪子是南渡給的心裡莫名地覺得可疑,在緩緩重新擴散的酒勁下他腦子開始冒出很多想法,不禁想到簪子主人公。
簪子捏在指間,張連民感受着它帶來的氣息,覺得怎麼那麼熟悉,腦子裡有個畫面一閃一閃的,就是不能定格,而後莫名聞到了一股清香,再後沒了意識。
下一瞬手裡的簪子主動插到沈萬竹微握拳的手心,瘦長的黑影從窗紙前飄走隐在雨中。
隔日四人坐上去許橙子家的牛車,加上徐平安人數多便分了兩個牛車拉人,徐平安張連民玉裴說一車,沈萬竹和青藤一車。
走在前面當車夫的徐平安路上扭頭看了八百遍,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這沈公子是昨夜沒睡好嗎?從酒館下來就睡了一路,看上去心情不好啊,怪我昨晚喝大了都沒來得及幫你們收拾屋子。”
一提這事,還真是聽者有心說者無意,張連民怕玉裴說難堪放下手裡的符立馬回道:“诶沒事,他這人就是覺多,今天這麼好的太陽,他自然就睡着了。”
徐平安壓根不懷疑是借口,他樂呵呵又回頭看了一眼,青藤當車夫,沈萬竹曲腿躺在草堆上,臉上蓋着草帽,“還真是跟他爹一個樣兒,小客坐車總這麼睡,诶,還沒來得及問沈公子名字呢。”
“沈萬竹,萬竿翠竹那兩個字,你也可以叫他中書。”張連民說完繼續低頭搗鼓手裡的符。
“這名字真不像是小客能起的,沈公子母親是何方人啊?”徐平安繼續問。
張連民胡編道:“沈叔是被一個家裡有金山的千金大小姐看上招上門女婿,他那人就瘋瘋癫癫的跟人走了,那姑娘雖然性格古怪但人不錯,但家裡人哪裡同意啊,兩人就上演一段虐戀,最後生了他後就各自生活了,沈叔呢一個人帶不好孩子,那一家也執意要留下唯一的種,他就是等他娘死了跑去找爹了,但不幸的是沈叔也沒撐多久去世了。”
這番精彩的話本故事徐平安深信不疑,他聽得五味雜陳,連連歎息道:“果然是命運多舛,還好沈公子性格沒有缺陷,長得還一表人才,真是太像他爹了,真是像啊。”
張連民好幾次差點沒忍住笑,這當然像啊,如假包換,不像才吓人,但同時他又覺得心裡不是那滋味,在徐平安角度裡沈萬竹的過去也太慘了,更何況沈客還是他故人,他剛才編故事是不是太過了。
“中士你這個符是探靈的?”
玉裴說突然問話,張連民擡眼看,對方确實在看自己手裡搗鼓的東西,他隻好舉起來給他看,“是啊,我新研究的,這個剛好可以探到許家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有沒有情況,威力不大所以也不會傷害母子倆。”
徐平安也回頭看,張連民手裡的那黃色符紙畫的有模有樣,“我先替許家大小感謝幾位幫忙,有你們在真是讓人放心。”
玉裴說道:“伏魔衛道本就是修行人職責,徐大哥不必謝。”
徐平安心裡甚是喜歡這一波年輕人,眼前的玉裴說首當其沖,真是哪哪兒都挑不出毛病,他又聊道:“玉公子可有婚配啊?”
玉裴說顯然是沒想到這話題能轉得這麼生硬,愣了愣。
“不行不行,徐大哥你可不能打他的主意!”張連民反應比本人還大。
徐平安也愣神,立馬反應過來什麼,哈哈道:“小兄弟你别着急啊,我就是看他年輕問問有沒有心意的姑娘,沒有的話我物色物色嘛,你們修仙的不都是需要個什麼道侶對吧?我們這裡啊有好多小姑娘也修行,居然心有所屬我當年不會橫插一腳嘛!”
張連民又意識到徐平安誤會什麼,又連連擺手,“也不是也不是,就是星……裴說兄弟他修的道是不能有伴侶,僅此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