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慶帝颔首稱善。
謝拂桐直起腰,轉向西涼使團。
“‘自驕無朋友,獨飲不樂助’。使者不妨想一想,是誰買走了大涼的青鹽與馬匹,又是誰肯将茶葉、絲綢和瓷器賣給大涼?誰才是大涼的朋友?”
西涼人或生于草原,或生于戈壁,從會走路起就開始學射箭騎馬,個個都是豪爽的直性子,臉上總是藏不住事。
是以使團中有很多人在聽見謝拂桐開口說話時就已經面露詫異。
因為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一句西涼諺語,一句用西涼話說的西涼諺語。
謝拂桐繼續道:“真主母神的确會保佑每一個自食其力的西涼人,但在下曾經拜讀過貴教的經文,依我拙見,女神雖然鼓勵大涼子民勇于拼搏擴張,但是她博愛慈悲,更愛的是大涼子民本身。
“‘牧而卧,草倒伏’。承平日久,大涼子民真的想與我朝一戰嗎?”
又一句用西涼話說的西涼諺語。
“大殿之上,我朝隻會禮待異國使團,不做其它。但是倘若一旦開戰,使者可以試一試,是你們先回到西涼,還是我齊朝的虎豹營先到西涼城下。
“使者方才說自己不屑于搬弄口舌,但使者所言戰國策中的蘇秦卻恰恰是鼓唇搖舌的汲汲營營之輩。生前挂六國相印,風光無限,最終還是不得好死、慘淡收場。
“鹬蚌相争,漁人獲利。北燕新主耶律達敏躊躇滿志、虎視眈眈,使者可以想一想,齊涼開戰,受益的會是誰?離間齊涼之人又會是何居心?”
謝拂桐最後看都羅令甯一眼,轉身拜倒在地。
“無論使者是受佞人挑撥還是禮院招待不周,今日之事,全賴太常寺禮院失職。還請陛下責罰!”
在場其她禮院官員見狀紛紛随她一起拜倒,口呼萬歲,請求責罰。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樹立一個假想敵,為西涼使團開脫,最後自己主動攬下過錯。
不管後續怎麼樣,至少今夜宴席上是看得過去了。
謝拂桐伏身行禮時用餘光去看坐在上首的天子。
陛下今日出席夜宴,嚴裝以待,衣錦繡绫羅,飾珠寶金玉,華貴而逼人不敢直視,端的是一派天家威儀。
但是細細想來,就會發現這位天子今夜根本就沒怎麼說話,面對刁難也沒做任何安排,一直處于被動狀态。
雖然現下還不是,但是這位陛下可能已經離成為真正的傀儡不遠了。
西涼使臣膽敢當着齊朝帝王的面大放厥詞,這位陛下得有多下不來台?倘若此事草草收場,這位陛下又該有多難堪?
假設真的是三司使晁本愚将她安插進随侍西涼使團之列,如果她方才無所作為,就算後續沒有因為今日之事被問責革職,恐怕也會成為無用的棄子,失去在局的機會。
所以她方才必須兵行險招,必須挺身而出,必須駁倒西涼使臣。
幻境在逼她站隊,站到陛下和計相的隊伍裡?
一個穿白金色袍子的黑色卷發使者伸手攬住面露遲疑的都羅令甯,語調輕快。
“好啦好啦,東京的佳釀醉人,阿甯喝多了酒,剛剛在說胡話呢。
“各位大人快點起來吧。陛下,今天不是來吃飯的嗎,再不吃菜就要冷啦。”
白金袍使者在攬住都羅令甯的手臂上使力,生生将她壓了下去。
兩人一起朝上首的天子鞠躬行禮。
“我二人代表西涼使團向大齊皇帝緻歉。”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西涼使團真真好算盤。
永慶帝眉頭舒展:“主随客便,既然使者都這樣說了,衆愛卿還不快些平身入席?”
禮院官員齊聲稱謝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