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卯後步出尚書省,謝拂桐與楊玘、宋霖能順上一段回家的路,三人依舊同行。
宋霖雖然年輕臉皮薄,但也并非扭捏之人,并且看起來忘性也挺大的——方才落落大方地同謝拂桐道過謝,此刻已經與楊玘相談甚歡了。
正值黃昏時分,長街沐浴在夕陽餘晖中,從路邊支起的小攤裡飄出食物的香氣,升起袅袅的炊煙。
謝拂桐揣着“鎏金器”碎片,心不在焉地聽她們聊天,偶爾應和幾聲,表示自己在聽。
聊着聊着,話題轉到了有意思的地方。
宋霖:“好姐姐,我隻有一事不明,開封府尹授官合該是铨選院的活計才對,與我們禮院并無關系,就算這任府尹是陛下親自任命的楚王,左不過多個尚宮局的去宣念聖旨,緣何會牽扯到我們身上?”
楊玘笑道:“這就是長恕你有所不知了,我朝襲前朝舊制,東宮皇太女皆授京畿府尹一職,以修治國理政之能,育愛民撫民之心。久而久之,幾乎成了立儲儀式的必要環節,這才和太常寺禮院牽扯上了關系。
“前朝都于長安,國朝定都汴州,儲君所任的州府自然也就從京兆府變成了開封府。
“今上膝下空虛,儲位空懸至今,但生育辛苦,陛下不欲再生。女子生育危險,禍及喪命,宰執們無可反駁。而楚王是陛下胞妹,膝下又已有子嗣,我想啊,這次授官禮恐怕就是……”
楊玘和宋霖默契地對視一眼,跳過了敏感的話題。
宋霖高高揚眉:“也是,肚子長在我們身上,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誰又能奈何得了我們去?”
二人笑了起來,複又歡談。
謝拂桐聽着,心裡暗暗覺得有趣。但恰逢行至分岔路口,來不及再旁敲側擊多問幾句,隻好與宋楊二人就此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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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拂桐推開院門。
這是一間二進的小院,面積不大,但布置得簡潔舒适,頗為宜居。
屋内隻有兩個女使與一個煮飯燒菜的婆子,女使是原主從老家那邊帶過來的,婆子卻是登科後才在東京城内雇下的,專職做别人家的中長期雇廚,入行三十餘年,經驗老到。
見謝拂桐進門,立即有女使捧來洗臉漱口的物什供她清潔,另一個女使則與劉婆婆張羅着将剛剛燒好的飯菜擺上桌,屋内好一陣忙碌。
謝拂桐順從地就座,卻不着急開飯,煮了一壺茶,聽茶聲咕嘟咕嘟地響。
奇也怪哉,既然說開封府尹授官禮是立儲儀式的必要環節,那為何隻授府尹不立儲?
若今上有意立楚王為儲,為何僅授府尹?若今上無意立楚王為儲,為何又要授府尹?
感覺是多方相互妥協後的結果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沉沉下徹的紫黑色雲層吞噬了巷角的最後一絲晖光。
水霧滾滾翻騰升起,遮蔽謝拂桐的視線。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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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初三刻,天光未明,墨色濃稠,東京城内的官宅卻都已忙碌起來,捧茶端水、侍候更衣者有之,切菜燒飯者亦有之,最後備下馬車、置好籠燈,恭送自家官人往皇城而去。
宣德門被緩緩推開,從内魚貫而出數隊禁軍儀仗隊,依次于禦街的近門兩側排開,步履整齊劃一、面容凝肅凜然,端的是一派天家威儀。
滾滾而來的數隻車輪逐漸将墨色碾得稀薄,蹄聲哒哒,将一隻又一隻懸于車前的燈籠聚在一起,最終于将明未明之際彙集成朱雀長街上的燦燦星群——大齊新的一天開始了。
此時此刻,外面的高官達貴們正為了國家大計而忙碌奔走,謝拂桐卻在床上惬意地翻了個身,原因無她,位卑人微,無權進殿朝見。
作為一個綠袍小官,她隻需要于辰正前到達官署點卯上班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