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宮廷侍女長于淺眠中被人叫醒時,臉上帶着隐隐的不悅。很快,她的不快被驚愕取代。
“你說什麼!?大皇子殿下火場失蹤,下落不明!?”
再三确認消息屬實,宮廷侍女長披上外衣,帶着侍從匆匆忙忙地前往伊莎殿主卧,行走間連宮廷禮儀都顧不上了。
怎麼可能?大殿下怎麼會……
守衛幹什麼去了?侍從官呢?
宮廷侍女長咬緊牙齒,克制身體不要顫抖起來。
伊澤殿下作為陛下與已逝皇後唯一的親子,作為陛下的第一個兒子,無論是因為正統的出身,抑或是因為皇帝本人的選擇和意願,都是闆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
“吾兒伊澤,生來即是皇儲,賜權戒!”
當時還有些臣子、貴族不死心,試圖送家族女子進宮,與背景逐漸衰落下來的皇後競争一二,都被陛下嚴詞拒絕。哪怕後來有侍女不守規矩擅自勾引陛下,還僥幸生下了二皇子,陛下也沒對外松口。二皇子後來的待遇更是讓那些試圖攪進皇位争奪的人心裡發寒。
陛下的意志不容改變,大皇子儲位已定,二十年後,這已成為了所有人的共識,連帝國内大部分平民都知道,下一任皇帝是大殿下。
大殿下也從未辜負陛下的期望,從未辜負所有人的期待。
這種時候,毫無争議的皇儲遭遇火險、情況不明?
在皇宮中沉浮數十年,宮廷侍女長對政治的敏銳度不可謂不低,她想到陛下先拒絕後召回的二皇子,想到向來溫和的大殿下突然展露出尖銳的鋒芒,背脊如過電般戰栗不已。
風暴迫近,她深呼吸,不,是飓風已近。
出生于奧森大陸統一末期,親身見識過帝國和數個城邦的争鬥,不再年輕的宮廷侍女長渴望安穩的環境。
她忠誠于皇帝,樂見陛下重視正統、重視已逝皇後之子大殿下,不給其餘皇子一分一毫的關注,更不給其他臣子下注的餘地。因為隻有沿着傳統的道路走下去——就像現任陛下從前任皇帝手裡接過帝王的權柄那般——帝國才會順利平穩地完成交接,各地才不會再生亂象。
可惜事情從不以她的意志轉移。
那麼,掀起風暴的,是誰呢?
宮廷侍女長面沉如水,快速通過數道門檻,敲響了帝國權力核心之人的卧房。
“陛下。”
“嗯?”
“有消息稱,克裡斯子爵莊園突發大火,伊澤殿下于其中失聯。”
靜了靜,皇帝一下從層層帷幔後伸出手。
“宣帝都治安官!巡邏隊的也找過來!”
數名仆從魚貫而入,伺候表情難看的皇帝更衣。間隙之中,宮廷侍女長附在皇帝耳邊,複述她收到的消息,小聲、快速而完整。
這座龐大的宮殿随着主人的蘇醒,無數盞燈被點亮,無數人員進出,權力的中樞開始迅速運轉。
“帝都的治安,你就是這麼管的?!”
“為什麼會起火,去查!還需要我教你怎麼查?”
“封鎖整個帝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伊澤!”
帝王雷霆一怒,無人敢正面承受。
可随之而來的沒一個好消息。
皇帝死死捏着“大殿下疑似逃離火場後失足墜落大海”的現場搜查報告,用力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外凸。
“沿海岸線搜!除了必要守衛,所有人全都給我去找!”
皇帝的咆哮響徹整個伊莎殿,不少同樣被迫深夜起床工作的大臣心有戚戚,陛下對大殿下的感情确實很不一樣,可惜……
他們有的面色悲痛,有的眼神閃爍,有人已經開始暗自打聽二皇子是不是回到了帝都。
要變天了,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一夜過去,遍布海岸線的搜查人員沒能找到大皇子蹤迹,更沒發現絲毫有人上岸的迹象。皇帝不死心,拖到第二天傍晚,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一切似乎都指向了唯一的可能。
皇帝纡尊降貴走進最深處的地牢,這裡關押着起火後就被所有人在心裡判了死刑的前子爵克裡斯。
他雙手雙腳都扣着粗重的鐵鍊,一頭過去精心打理的紅發此刻已黯淡至極,在昏暗的牢籠裡竟顯出幾分灰白的氣息。
沒有遮掩的腳步聲讓克裡斯下意識擡頭,而後他眼裡驟然迸射出火光。
“陛下,陛下救救我!陛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克裡斯試圖移動到牢門前,可鎖鍊的束縛讓他根本無法靠近前方的皇帝一絲一毫。
他趴在原處,俯身跪拜,一天沒進食過的喉嚨幹澀疼痛,可他依舊口齒清晰地将那天的前後經過說得一清二楚。
說完,他悄悄擡眼,窺見皇帝沒有表情的臉。
“放肆!”宮廷守衛近來神經緊繃,見有罪之人還敢做小動作,立刻出言喝止。
皇帝漠然地看向宮廷守衛:“下去。”
“……是。”
守衛遲疑地退下。
皇帝往牢籠走了一步,目光緊緊鎖在面前的階下囚身上,緩慢地說:“你說,伊澤獨自來問詢你與沙利文之事,随後有個神秘人打暈了你,你什麼都不知道了。”
克裡斯知道自己等的時刻終于來了,他跪着拼命往前湊,哪怕鎖鍊将他的手腳磨得疼痛不已,也沒有停下。
“是的!”他仰起頭,竭力讓皇帝看清他真誠的面孔,“一定是那個神秘人放的火,一定是神秘人擄走了大殿下!”
克裡斯心中的苦澀無人能訴,他能對所有人說,他其實懷疑是被大皇子打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