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俐問：“你們班下節課什麼課噢。”

林亦課表不在身邊，想了一下：“物理，唐文強的課。”

嚴俐追問：“會幹嘛？不會又考試吧。”

林亦：“應該不會，應該是邊做題邊複習，寫完一題評講一題那種，唐文強不會喊人回答的，老師你不會寫就發呆，或者寫英語，然後幫我把答案抄上就行。”

林亦想起來了什麼，又對嚴俐：“老師，你要不把你手機拿上？”

嚴俐沒好氣地：“你見過哪個學生帶手機的......”

林亦嘿嘿笑：“也對。”

嚴俐：“反正你現在是我，拿我的指紋解鎖，馬上你給我一眼微信，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就先拿着。”

林亦于是學着以前嚴俐把手機上的東西給自己看的樣子給嚴俐看了。

嚴俐确認了隻是學校老師在群裡聊天之後就跟林亦說：“你給我置頂聊天框發個消息，說晚上不回去吃飯，我在學校吃。”

林亦臉紅着點了置頂，是嚴俐和黃斌的聊天。

嚴俐：“晚上你先别跑，馬上這節課你就在辦公室寫寫試卷，我們現在最好一起行動，等課上完一起吃飯。”

林亦剛想說還是算了吧，上課鈴就響了，慌得林亦脫口而出：“趕快上課去——”

沒有了考試的那種緊迫感，加上也了解了唐文強上課的風格，重回學生時代的嚴俐倒也是安心地坐在林亦座位上把自己代入林亦了。

林亦書立上貼了不少便利貼，有記作業的，有特地把英語課标亮的課程表，還有一些激勵自己的話，像什麼“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之類的，有的有點喪氣，但是更多的還是積極的。

嚴俐也察覺到了最近林亦的狀态不是太穩定，現在看來這孩子自己也是在努力調整啊。

林亦書立上還有一個蠻引人注目的小玩意，細細的繩子拴在了一個小夾子上，是一個小小的木頭制品，上面有一個大寫字母E，被打磨得很精細。

大概是因為互穿的緣故，嚴俐好像通過林亦的大腦，隐隐約約窺見了一點林亦對于這個小東西的記憶。

——最愛的是英語。林亦說。旁邊有人打趣幹脆刻嚴俐的縮寫好了。

——木屑飛揚，六班男孩子女孩子都吵吵嚷嚷。好像是高二。一年前的樣子。

——林亦仰頭，畢業的時候送給嚴俐好了，超有紀念意義的。

——到時候要說好多話給嚴俐聽。

那時候的林亦還是很粘嚴俐的，不像現在高三，被課業壓得對嚴俐雖說還是盡職盡責，但是林亦煩躁時總有一種疏離感。

嚴俐想着林亦一年前餘味悠長的話，黑闆上，唐文強一道題的過程也差不多寫完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像極了青春裡難解難分的小心思。

“那我就小小地期待一下你們畢業那天吧。”嚴俐想。

對林亦來說，坐立不安的一節課終于快過去了。

辦公室的老師陸陸續續都走了，林亦也幹脆下樓。關上了燈的辦公室有些昏暗，隻有窗旁漏下幾縷天光。

林亦站在六班門口，唐文強還在抓緊最後幾分鐘講題。林亦覺得這也太尴尬了，明明自己的班級卻沒辦法進去。

唐文強正在用動能定理帶數據計算。林亦瞅了一眼自己的座位，看見“林亦”正皺着眉頭往書上記着看不懂的過程，和嚴俐皺着眉頭看班上成績時的表情并無二緻。

唐文強不拖課，出來的時候還微微點頭打了個招呼，雖然帶着一點“這個時間嚴老師站門口幹嘛”的疑惑。

同學們也從前門後門魚貫而出，看見嚴俐也都打了個招呼。

林亦等着嚴俐出來，表情一臉凝重。

嚴俐走在最後，倒是一掃剛剛記題目的疑惑，樂呵呵的：“走吧，你飯卡在口袋是吧，我摸到了。”

林亦自顧自走進沒幾個人的班上，嫌棄道：“默寫紙又不知道帶上要複印......”

嚴俐：“......”

嚴俐讓林亦順着自己的指示裝作是老師帶着自己的學生去了教師餐廳并堅持刷了自己的卡。

在排隊的時候還遇見了不少老師。

林亦趁此機會拉住了嚴俐的手，用來掩飾面對許多老師的緊張，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嚴俐握緊了林亦的手一樣。

趁機占個便宜，能在夏思楠、朱依若她們那邊炫耀一下我們牽過手了哈哈。

面對着自己或是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老師的詢問“嚴老師帶學生來的啊”時，林亦還不忘記占嚴俐便宜：“是啊，得意門生啊~”

然後就看見身邊的嚴俐一臉嫌棄的表情，悄悄對自己說：“搞得好像我不知道你默寫不好好默一樣。”

林亦身後瞬間冒起了冷汗，瞬間把手抽開，立正站好，苦笑：“我啥都不說了......”

林亦第一次來教師餐廳。在這之前老師帶學生來似乎還真的沒有。

一師一徒端着餐盤做賊心虛般地窩到了角落的桌子。

教師餐廳的飯菜實際上也隻比學生餐廳好一點點，多了一個菜，多了一份水果，價格稍微便宜一點罷了。

林亦難得吃飯沒有狼吞虎咽，畢竟得在嚴俐面前留個好印象。

還是嚴俐先開口，抱怨道：“你們班主任上課居然是這個風格，我都聽不下去了。哎你們這個什麼動能定理我記得我高中也學過，但是你們這個怎麼會這麼難啊？”

林亦笑了：“這下知道物化不容易了吧，天天理科作業真的難。”

嚴俐反擊：“你是在暗示我英語作業少布置一點？”

林亦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沉默了：“一會晚讀課怎麼辦？”

畢竟兩節嚴俐的晚自習，如果大家第二節課看到的是嚴俐坐在講台上寫數學作業而林亦在備課那就很尴尬了。

如果說一開始的林亦還在為了能和自己喜歡的老師一起共進晚餐而顯露出不合時宜的竊喜，那麼現在兩個人的飯桌上氣氛就突然冷了下來。

最後兩個人決定，現在是嚴俐的林亦坐講台上寫作業，但要眼觀六路，就怕有同學上台問問題，問題林亦倒能解釋，但是講台上的數學作業就說不清了。而現在是林亦的嚴俐就坐到第三組最後的空座位上，就說空調對着吹太冷了，然後多拿幾本書擋着正在備課的六班還沒做過的卷子。

嚴俐把林亦外套的拉鍊拉開了，問：“我看你們班男孩子都有穿短袖的了，你怎麼還一件長袖加一件外套啊？”

林亦正把一塊雞肉往嘴裡送，含糊地答道：“我這不是怕冷嘛，保暖，保暖，快考試了不能生病。”

嚴俐内心：你這是要把我熱死啊......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剛好碰見了從西門外吃完瘦肉丸回來的朱依若和夏思楠。林亦差一點就脫口而出跟她倆打招呼了。

夏思楠就算跟林亦關系好，也并不敢在老師面前造作，隻是跟“嚴俐”打了個招呼，然後歪了歪頭，朝“林亦”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而朱依若就直接把夏思楠目光中的意思說了出來，完全沒顧及老師的在場，直接拍上“林亦”的肩：“我說你怎麼今天不跟我們一起出去吃，原來跟嚴老師私奔啦哈哈。”

林亦看着小姐妹這一番動作，聽着這自帶滑稽濾鏡的話，不禁臉紅，心情複雜地想：“喂，那不是我啊喂！”

嚴俐猝不及防朱依若的大力，懵了一下才嘿嘿嘿地掩飾了過去，說：“我還得去趟辦公室，你們先回班吧。”

等到兩人都轉角上樓了，嚴俐裝作一臉冷漠對林亦：“朱依若這用的什麼詞......你這一天天的在想啥......這麼喜歡我？”

林亦無言以對。

嚴俐心想：“我的課代表，那必須是我的哈哈哈。”

兩個人先上樓，去辦公室把嚴俐平時用的那一套東西拿了下來，然後林亦給嚴俐講了一遍大概她這兩節課需要哪些其他科目的作業。

嚴俐想起數學考試時在林亦抽屜看見的明明是晚上限時還沒發但是林亦卻已經寫的差不多的卷子，明知故問：“你帶這麼多數理化作業上講台哒，寫得完？”

林亦：“多帶點總比不夠寫要好嘛~”

嚴俐歎了口氣：“明明限時的作業你又提前寫了吧哈哈，本來打算英語晚讀寫數學的？”

林亦被噎住了，自己是這麼想的，但是嚴俐怎麼會知道......

嚴俐仿佛知道林亦在想什麼：“我在你們班的兩節課看見你抽屜裡的卷子了。馬上你在上面整錯題，不許寫數學聽見沒。”

林亦拖長音調，冷漠地“哦”了一聲。

原來，就算兩個人互換了身體，嚴俐訓起人來還是那麼一針見血啊。

嚴俐在晚讀課前終于在林亦的書立上找齊了六班今天所有的作業：數學兩張小午練和一課時《江海》，語文家庭作業本翻譯三段古文，物理《步步高》三道大題，化學一份卷子的主觀題。

關鍵嚴俐并不熟悉林亦書立裡的擺放，所以這些練習啊、本子啊，找起來還有點費勁兒。至于毛毛布置的兩張小午練，連同發下來沒評講的、講完了沒收起來的五花八門的試卷一起，夾成了一疊架在書立上方，嚴俐一張一張翻過去找簡直驚了。

當嚴俐好不容易找齊了林亦要的所有的家庭作業堆在旁邊，她終于對于六班的作業量有了新的認知。

嚴俐、林亦約好把東西拿到了教室外面，兩個人交接。

這時剛剛好打了鈴，晚讀開始了。嚴俐跟趙曉筱她們解釋說怕冷，就自然而然挪到了最後。林亦則帶着裝滿了六班作業的嚴俐的手提包坐到了講台上。

“請同學們把聽力書拿出來，我們馬上訓練聽力。”是阙組長在廣播裡說話。

嚴俐坐在窗邊，聽着響起來的聽力題幹，看着二樓對面樓道裡阙組長從廣播室出來上了樓，然後攤開聽力書，想着：“要不就體驗一下學生的感覺，跟着做一次呗。”

嚴俐放松下來，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不停蹄地在聽力聲中邊看紀律邊備課，這樣一來，她倒是發現左手邊窗外傍晚學校的景色真的很不錯。

直到一個身影悄悄地從旁邊遞過來一張機讀卡。

嚴俐看見自己的身影從後面往前面往每一排桌上放了三四張卡，輕輕的。

大概很多同學都在疑惑今天怎麼嚴俐親自發卡了。可是也隻有嚴俐自己知道，那是林亦作為課代表的最普普通通的習慣罷了。

林亦發完後打算把多的放回水房，經過嚴俐時輕輕地說了一句：“嚴老師，一會兒卷子記得發一下吧，不然太不自然了。”

嚴俐有一瞬間的恍然。自己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帶有自己平時并不會輕易表露出來的溫柔。

窗外小蟲子的叫聲從挂上了暮色的草叢裡傳來。樹梢下的校園主幹道時不時傳來清脆的車鈴聲，在微醺的空氣中傳了很久。

嚴俐難得自己做起平時林亦在做的事情，收答題卡、報聽力答案、帶讀、發限時試卷。

這些事情，好像很多年了，一直都是每一屆的課代表做的。

看來，自己當老師的，這種純粹和簡單，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講台上的林亦不經意間與嚴俐的目光相對，嚴俐讀到的是這兩年來，林亦在不知不覺間和自己培養出的默契與遊刃有餘。

周遭仿佛一下子安靜起來，桌子闆凳的碰撞聲、筆尖掠過紙張的沙沙聲、衣服布料的摩擦、同桌之間的竊竊私語都一股腦地褪去。

下課鈴大作。嚴俐和林亦眼中的世界好像急劇後退，把六班教室遠遠地隔開，隻有籠罩在兩人身邊的白色迷霧。

四目相對間——

林亦看着高中生模樣的嚴俐，想：十八歲備戰高考的日子，不管是誰在未來都會懷念的吧。

嚴俐看着講台上有模有樣的林亦，想：未來十年，這孩子也一定會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直到兩人發現眼中的身影不再是自己，而是對方。

林亦看着嚴俐拿着一沓作業，從教室前面向自己走來，然後把那些寫滿了密密麻麻文字的書冊，物歸原主。

林亦看向喧鬧起來的六班教室，微微一笑，瞥見了桌角一沓整整齊齊的答題卡。

那是今天聽力的卡。

林亦起身，拿起了那一疊卡，一種熟悉的感覺從掌心漫開。

然後望了一眼此刻已被夜色籠罩但仍亮着燈的英語組辦公室。

“那麼，我去送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