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
縛靈城還不叫縛靈城。
這裡還什麼都不是。
葉楓眠被門派的人追殺,逃到一個夾連山而立,人煙稀少、鳥不拉屎的荒山上。
“葉楓眠……?”
桑禾問:“他是誰啊?”
紅面郎君停頓片刻,才答。
“我以前的名字。”
是他還未堕祟前,在人間的名字。
他又不滿嗔怪:“你好好聽着,别突然插嘴。”
“哦……”
葉楓眠擡頭眺望頂穹,不知望向過去,還是遠方。
忽從心底娓娓道來:“那鳥不拉屎的荒山就是……”
就是如今的潔花山。
此山雲蒸霞蔚,而陰影之下瘴邪異常,葉楓眠傷痕累累逃赴山頂,竟然在途中發現有個千年樹妖正在渡劫,它快要修成人形了。
它受劫修丹,丹仁盡管脆弱,但那散發而出的邪氣簡直漫天。
葉楓眠對妖邪怪物的直覺向來精準,從無例外。所以當他親身目睹此妖狂洩邪氣而僞裝無害,就能斷定,将來若它成丹化形,必是霸名一方的大妖。
葉楓眠還在門派之時就為了比試而偷偷邪修。如今被同門同僚追殺,亦也因他在比試場中失控殺戮。他不僅毀了自己,毀了無數之人的修途與生途,甚至臨逃還将宗門攪得一塌糊塗,多日不得安甯。
擄取妖丹,汲取邪祟氣練功是正道門派的大忌,卻也成了葉楓眠的邪修基操。
在那場奪寶比試中,他往日做的大逆不道之事,更是赤裸裸暴露了個精光。
潔花山天然陰邪之地,練邪修的葉楓眠意外與之融洽相和。對比滿嘴仁慈,手段毒辣的正派歸宿,此地反倒成了供他藏身,護他周全的迷宮寶地。
既然是迷宮寶地,那逃往更深的地方與暫休此地,根本沒什麼區别。
何況……
葉楓眠促扇靈探測一番,忽慶幸自己沒有莽撞深入——那山崖下,簡直陰邪逼人呐。
數不盡的地縛靈密密麻麻在崖底遊蕩,怪不得滿山死氣,唯鬼木茂盛,還養藏出了個千年樹妖。
一切因果,早已有迹可循。
既來之,則安之。
葉楓眠更加堅定暫時止步于此的選擇。
他緊緊關注樹妖動靜,那精巧剔透,閃爍熠熠紅光的千年妖丹是如此誘人。
貪婪附身,葉楓眠計上了心頭。
他想趁這樹妖在劫雷轟身,結丹成形瞬間,将它占為己有。
“别殺我。”
就在葉楓眠蟄伏在旁地,沉息屏氣,準備伺機而動時,那妖靈埋地的根須噌聲出土,根須首梢在眨眼間迅結出了個嬰身模樣的虛影。
葉楓眠大駭,一爪掌下劈,猛劈碎了那虛影的頭顱。
本以為是樹妖幻術,可葉楓眠萬萬沒想到這樹妖居然是個實誠的。
僅他這一劈,竟連叫那樹心内懸浮的妖仁跟着碎開幾道裂縫。
不斷内聚的邪氣經變波動,掉頭方向開始外散。那妖力增速消減,根須上結懸的嬰身跟着攣縮變化,它很快要剩見一蜷縮的軀殼了。
“幫幫我——”
嬰孩發出凄厲的尖叫,這暴鳴叫得葉楓眠慌愣愣的。
他擡手,要動用虛弱殘力幫它縫補丹仁那幾道裂痕。
可轉眼,他掐結的手訣卻蓦然見停,冒光的指尖恢複了甯靜。
葉楓眠對它使了些許拖延惡化的靈力,隻保它有求情換物的利索氣兒。
“幫你?”
葉楓眠陰恻恻反問:“我憑什麼幫你?”
繼而擡眉嚣張:“我可不是什麼濫好人,也必不是什麼就能随便打發走的。”
“我我我、我給你一半的修為!”
“不夠。”
葉楓眠斬釘截鐵的拒絕。
“外面那些人都是來追你的吧?待我丹成,你藏在我真身裡,我能保你平安!”
“呵。我往下逃,藏在山腰洞,休養好了,我自己也能保我自己平安。”
“愚笨!你若是往下走,不慎掉進這座山的崖底,你就再也出不來了!”
“那下面……有什麼?”
打斷對話的是清脆冰裂音。
葉楓眠透過樹心,看向那晶晶發亮的丹仁兒,隻見上面裂紋下延,紋絡擴散愈深。
果消須縮,繁茂的參天大樹搖晃它滿頭枝丫,那簌簌茂葉枯萎,本強幹壯枝,足窺得朽氣腐化。
在萬分虛勢下,若這時劈道雷劫下來,莫說修丹化形,沒魂飛魄散都不錯了。
“幫……我……”
那樹妖無計可施顫抖着,可憐又卑微地哀求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主仆……契……主人……”
一顆包裹紅黑之氣的靈源向葉楓眠飄逸過來,是樹妖先下的契約。
結契主有三種,靈識契、許諾契,以及主仆契。
既有神獸靈寵與神明仙緣締結主仆,自也有妖獸精怪與邪修冥緣互結締契。
不過與妖獸精怪締契從來不是件好事,邪性附加,會導緻邪修稍不慎就走會火入魔,堕入萬劫不複的無盡黑暗。自此堕祟,将神不成神,人不再人,鬼不是鬼,不再歸屬三界之中。
周遭喧鬧,但這周遭亦在他充滿野心的目光裡安靜下來。
他直勾勾盯住遍布裂痕的丹仁,那算一顆極其富有潛力的妖丹。
隻要擁有它,将它與自己聯結一體,他或将突破現有境界,修魔永生。
而頂頭劫聲滾滾,要是樹妖在這時候引遭受劫,反倒容易破瘴,引來追殺他的一幫子仇敵。
思之有理,循事有歸。
然事實上,葉楓眠低估了那幫同門同僚的讨伐本事。
都說蚍蜉撼大樹,有時候,還真能聽出些威脅來。
與此同時,憤懑的追殺者正帶着他們滿腔仇意逼近……
“師兄!有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