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折磨人的陰法,擅以由生入死,又在死處逢生。
不知何時,耳際傳來比第一次鐘鳴更悠久的擊敲聲,随之,第二瓣蓮花悠然落下。
心膛間力量再次抽動,桑禾右手刺痛,五指尖觸絲蹿芽生根紮進露台第二瓣紋廓内。
同時不同景相接,焦爪捧抱的頭顱開始化皮為流體,黏軟的頭皮流過眉骨,他緊閉右眼中一顆紅色濁球要從眼皮縫裡掙紮冒出,難認的皮相盡顯猙獰醜陋。
懸燈冷不丁劇烈搖晃,于時,内間窄地裡的錯絲叢生紅光,白骨團墊在其亮光照耀下瞬間碎成齑粉。那嬰焦屍緩緩上懸于空,咯咯咯的笑聲乍響,細瘦手骨在火睛珠要完全逸出目洞前,将頭顱高高舉起。
門震顫,光愈邪,劉天新完全白骨化的頭顱就這樣被嬰焦屍放在自己空空無物的脖頸上。頭骨與焦屍合體後,火睛珠迸射出無數觸絲須臾間将整個嬰身包裹,方才往外鋪開的紅黑祟氣亦突然狂風吸霧般倒灌回來。
此情景與先前潔花山陷入林曉婵的幻境十分相似。
不同的倒是有一點,此狂風旋渦似乎很排斥禦極。
邪祟氣倒灌,懸頂的紅燈籠蓦然墜下罩住火靈。沒有長尾紅雀的實軀護體,禦極想要躲開實屬不易。
但受制于人不是他的風格,見窯門馬上要關閉,禦極出神分化,竟以蕨怪的氣息融出假體,而真正的火靈則順勢随風霧卷進了那旋渦。
旋渦之路成為無盡隧道,四周是不斷重疊以複的方框紅燈,一陣折騰,循環終見停。
禦極落定,發現自己回到了與桑禾分别前的起點。
他和夏桑禾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
“第二瓣也落下了。”
“他還是沒有找到你。”
紅面郎君的聲音飄下來,帶着憐憫冷意徹底喚醒桑禾。
“不過,該死的人已經死了。”
死?
誰死了?
桑禾意識混沌,颠三倒四胡思亂想。
是禦極麼……?
疼、好疼……好疼啊。
桑禾眼神發濁,她唇瓣發白,抽離的痛感叫她稍微用力點喘息都不敢。
她不想要五瞳水芝丹了,她也不想覺醒了,她想做個普通人。
她想回家,回家吃爸爸做的飯,被媽媽摟着睡覺,一輩子做爸爸媽媽普通的小孩。
爸爸媽媽……
後知後覺的記憶浮現,是斷斷續續的碎片。
【夜半來,天明去。】
【這就是你今生的谶語。】
景象不斷變換,唯禦極不變。
他的臉由虛糊半遮,那唇瓣相碰,告訴她——
【夏桑禾,你逃不掉,也不需要逃。】
想起來了。
她沒有家了,也沒有……爸媽了。
隻有完成和禦極的約定,才能換得父母的一線生還機會。
【我的條件:助我祛除‘他’。】
“你你你你、”
耳際忽傳來記憶中自己的聲音,“你這麼相信我啊?”
【信。】
【大不了生生世世糾纏,直到諾言實現。】
冰涼的手貼在她焦灼發痛的手背,桑禾竟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
聲音如此貼近,貼近到桑禾猛打了一激靈。
【到你了。】
手比腦快,等疼痛刺激得頭腦發脹,她才看見自己翻轉為上的掌指,有戒契在眨閃弱光。
戒靈之線忽地從戒中探頭,随即“咻”聲朝上延射。
桑禾瞳動,下意識擡頭觀察紅面郎君的反應。
還好。
他沒有發現異常。
桑禾才放心垂下腦袋,卻突然感到有風騰空撲面。
紅面郎君輕巧落在她面前,台上兩瓣顯形的蓮花瓣開得更豔了。
感應邪祟的靈戒變得發燙,她不由蜷緊手指,痛意直疼得她發出悶哼。
“啧啧。”
“瞧瞧你的表情。”
雙手大攤,嘲諷不斷:“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優雅半跪,紅面郎君仍舊以上位者的姿勢俯視她。
“你的龍先傷了我的蛇。”
他一把掐起桑禾的臉,陰沉嗤笑:“我也傷你。這很公平。”
手指收緊,又狠狠将她的臉甩開:“不要用這個眼神瞪我。”
“我看,你就不要再抵抗了。放棄吧,打心底放棄一切,讓痛苦快點結束。”
紅面郎君仰頭看着古鐘鈴,第三瓣銅蓮已在不知覺中有了松動墜落之勢。
“馬上就能結束了。”
“隻要……隻要最後一瓣花落……一切,一切都會結束。”
一切都會結束……
心膛被抽去的力量又空虛不少,那是種控制不住想要絕望,想要放棄所有的,麻木的疲憊感。
桑禾平躺于露台,籠罩在身前的那口古鐘鈴,或許正以她不曾察覺的速度,緩緩往三丈許下墜。
那就結束吧……
瀕臨崩潰的視線要敗散關阖。
睫目遲緩翕合,恰在絕望際,恰在告别際,有光不偏不倚照進來。
它停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如蝴蝶般輕展翅。
【你這麼相信我啊?】
桑禾視線最後落在光來的方向。
那隻有她能看見的戒契靈線,一直在閃爍微光。
那光像脈搏在跳動,像希冀在回應。
【信。】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猝然一顫,變得像綁了秤砣一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