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彈車在地下飛馳。
經過改造的引擎運行幾乎靜默無聲。
并未正式運行的輕軌地下車庫孕育着濕寒的寂靜。
艾麗薩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
“保持警惕。”
有聲音突然從後座傳來,是約翰·裡瑟。一身西裝的男人此刻靠坐在後椅,和旁邊能力消耗過大的藍膚變種人一樣,粗喘着氣,十分狼狽,還要分出心神向上按住金發姑娘因為驚吓條件反射伸手後指的槍,“當然,不是對我,甜心。”
“Oh my gosh Mr.Reese!你吓死我了!”艾麗薩瞬間松懈下來,手臂松開的下一秒,每一條經過劇烈收縮繃緊的神經都在叫嚣。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問,“九頭蛇呢?”
“我們炸毀了附近的入口......暫時安全。”科特·瓦格納癱坐在靠背上,能力過度使用讓他的腦袋猶如被電鑽碾過,連瞳孔都開始微微渙散,“他們的反變種人脈沖比研究所用的還厲害......我有點......給我些時間......”
他到極限了。
可能在地下實際提供援助的也隻有後座疲憊不堪的兩個人。
“我也——”绯紅女巫看着頭頂炸開的輕戰機松了一口氣,身體不堪重負得晃了晃,剛要開口,就被截斷。
“不行。”埃塞克·吉諾維斯說。
艾麗薩轉入地下,利于隐藏的同時也意味着掉進被動,之前所有一眼就能看透的危機全都随着地表的失守沉入了暗不透光的渾濁水底。
“我們牽制着A組和B組,如果我們的火力消失,我怕這支隊伍會對地下實施全線打擊。隻要從随便什麼口扔進來一支氣态毒素,誰也跑不了。”
他拆掉燙到瀕臨損壞的槍管,在背包中解開被帶子卡住的備用槍管。螺紋擰緊,對準卡位後的彈動響了一聲,黑發的中年男人閉上眼睛深呼吸,用粗粝的戰術手套抹了一把臉,試圖抹掉機體的疲憊。
“還有沃倫,他面臨的威脅才是最大的。到現在他還能在上空提供幫助的關鍵就是地面的我們,如果地面無人的情況下還能監控到九頭蛇的動向,很容易就能猜到空中有支援,到時候沃倫就是明晃晃的靶子。”
他們一開始隻是打了九頭蛇一個措手不及,而對弈到中途,人數和火力的絕對不平衡逐漸壓倒了天平。
“絕不能讓九頭蛇發現火力接觸面隻有五個人。”
埃塞克上膛。
“堅持住。”
绯紅女巫唇瓣緊抿泛起青白,連瞳孔都坍縮至松針大小,才勉強将猩紅粒子彙聚在指尖。
“我這裡結束了。”皮特羅·馬西莫夫面容嚴峻,他将已經把前腳清洗幹淨的車停在麥金萊公園前的觀光懸浮步道下,并掃清了步行廣場路段的阻礙物,“瑪塔,附近還有補給嗎?我要把漢密爾頓大道的九頭蛇全炸上天。”
“有,但是皮特羅,這附近有古琦的産業。”
古琦,盤踞在紐約陰影處、控制着紐約最肮髒的非法活動的犯罪家族,近些年爬上去了一位不擇手段、非常記仇的女家長,瑪·古琦。
瑪塔·吉諾維斯攥起拳頭。
“瑪·古琦和九頭蛇曾經有過交易,如果給了她介入的理由,你們在南部就真的一步也走不動了。”
......
該死!
快銀幾乎要将牙關咬出血。
——他們陷入死局了。
“艾麗薩,輕軌地下有維修通道,前面B區左拐,我會控制盡頭三點鐘的電動門拉起,從滑坡下去,走地下管道。”
哈羅德·芬奇調出地下施工圖,試圖尋找出路。
“......等等。”約翰·裡瑟努力振作精神,“芬奇,地圖發給我。”
他的指尖劃過淡藍色的通道。
“這條管道隻有一個通車的出口,但連着兩條沒堵死的入口......不過速度會是最快的,應該能趕在第七大道和漢密爾頓大道彙聚來的截擊前離開。如果你要走這裡,我和夜行者隻能選一個入口炸掉——fifty-fifty,艾麗薩,要賭嗎?”
金發姑娘屏住呼吸。
——要賭嗎?
“距離目的地還有四千米。”天使在通訊裡說,“科特,休息夠了就起來,有一隊九頭蛇從B3層的出口繞上去了。”
“......好。”精疲力盡的夜行者狠狠咬住舌尖,毫不猶豫擡手扇了自己有如針紮的腦袋一巴掌,試圖用疼痛遏制疼痛。
“賭。”
艾麗薩别無選擇。
這是一場博弈。
他們無法定位九頭蛇,同樣的,九頭蛇無法定位她。
這是一場豪賭。
而骰子在上帝的手掌之中。
“好,”退伍特種兵點點頭,“科特,還能動嗎?”
“沒問題了。”夜行者擦掉從唇角溢出的一絲鮮血,對約翰·裡瑟伸手,目光卻看着前座的金發姑娘,“艾麗薩,撐住。”
下一秒後座一空。
“......”艾麗薩沉默着挂檔,從慢慢開啟的電動門飛躍而下,在她進入之後電動門也随之下降,“咔嚓”一聲後,她進入了模糊的昏暗。
地下管道裡隻有低地面的維修燈亮着朦胧昏黃的光。
這裡比外面更安靜了。
也隻剩她了。
這份安靜沒有帶給艾麗薩安全感,相反,過于無聲的環境猶如冰冷的蛇順着脊背向上攀爬,令心中的不安和躁動愈發濃重。她忍不住更加握緊方向盤,車速幾乎要将輪胎擡離地面。
不對。
不對勁。
這種煩躁在聽到遠處微弱的悶響後更加濃厚。
“Fifty-fifty,”約翰·裡瑟的聲音模糊,“自由女神保佑。”
不。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有什麼不對勁——一定有什麼東西——有什麼細節被她忽略了——
艾麗薩的呼吸逐漸紊亂。
“我看到九頭蛇了!賭赢了!”夜行者的興奮順着電流劃過。
“Quiet!”艾麗薩猛地低喊。
立刻萬籁俱寂。
逐漸從後方靠近的微弱破空聲霎時間變得清晰,被擴張到極緻的聽覺捕捉,艾麗薩的手指僵直用力到幾乎要痙攣,直覺對危險的預警大到幾乎要撕裂頭皮,她來不及判斷便打下了方向盤。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從眼前飛過。
車頭刹那以要橫撞管道的趨勢将車尾前甩,強大的加速度讓整輛車都在慣性下騰空了一瞬,在巨大的力道下艾麗薩聽到有什麼東西撕裂死寂的空氣筆直向前,她用自身的重量死死扒住方向盤,硬生生帶着車蹭過牆壁,趕在把自己碾成肉泥前漂移逆轉。
随着車頭回歸正軌,擦肩而過的東西沖進了黑暗深處。
“轟隆!!!”
無數彈片裹挾火光向四面八方飛濺!
躲不開了!艾麗薩在最後一刻伸手護住腦袋,飛起的發尾直接被火舌和彈片削去了一截。
“——!”
頻道裡似乎有人在尖叫,但她的耳朵裡隻有銳利的嗡鳴。
金發姑娘稍稍擡起頭,摸了摸耳朵,卻摸到了一手血。
方向盤上也是血......她的耳朵,鼻子,嘴巴,都因為近距離的爆炸産生的氣壓震蕩不停滴血,淅淅瀝瀝,整個車廂都是逐漸濃厚的血腥味。
艾麗薩張開嘴巴,想要報一聲平安,卻在想要說話的一瞬間幹嘔出來,從胸腔向外崩裂的疼痛是如此撕心裂肺,她的眼前模糊不清黑斑閃爍,幾乎要把胃嘔出來。
是九頭蛇。
為什麼?
概率已經如此分散了,地下車庫,通往四面八方的通道,最底層的地下管道,百分之五十的入口,為什麼,為什麼九頭蛇還會追上來?
“......漂亮......車技......”
隔了一層厚厚薄膜的世界中,無數聲音不依不饒鑽進七穿八爛的耳蝸,艾麗薩渾身發冷,失焦的瞳孔微微擴散,手抖得根本握不住方向盤,急速行駛的車微微偏移,她強撐着模糊的意識,手掌艱難蹭開胸前的固定帶,用體溫飛速流失的指尖努力摸索。
第一支......
“艾......”
第二支......
“活......說話......”
第三支。
金發姑娘的脈搏微弱到幾近于無,她握緊抽出的第三支管狀物,幾乎是憑着最後一口氣和直覺,紮進自己的靜脈,推了進去。
“艾麗......!”
車頭斜斜穿過殘垣和火焰,朝着牆壁而去。
“艾麗薩!!!”
一隻手扯住了滑動的方向盤。
從地獄爬出來的金發姑娘趴住方向盤,調正方向,扔掉去甲腎上腺素的注射器。
“我在......”
不幸中的萬幸,聽小骨沒有脫位,她還能掌握平衡。
艾麗薩在自己的胸腹處小心按壓,感受到少數幾處悶痛後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重要器官破裂,内髒隻是輕微出血,還能堅持。摸了摸逐漸恢複正常的心率和體溫,她擦了一把不再流的血,從腰包掏出一包醫用棉撕開塞進耳道,浸濕之後又換上新的,四面八方的噪聲逐漸從模糊過渡到清晰,最後終于在撕咬血肉的疼痛和尖鳴中分開了每一個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