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等待裡,雇傭兵抽起了煙。
這很罕見,隻要看坐在他對面的特戰隊員詫異的眼神就知道了:無論私底下隊内玩笑開得有多渾多肆無忌憚,九頭蛇特殊作戰小組的隊長在行動中從不做多餘的事。不閑聊,不放松,沒有多餘動作,不帶個人情緒,戰略部署時總是緊鎖眉頭不發一言,用最簡潔的命令一次又一次佐證他的正确;突擊作戰時總是沖在先鋒,用最迅疾的速度狠狠刺入敵人胸膛。如若有人在他的任務内嬉笑放.浪,第二天這昏頭的蠢貨就會從前線徹底消失。
雇傭兵用最極端的手段把自己和整支隊伍從人類的喜怒哀樂中剝離出來,打磨成沒有溫度、沒有思想、沒有怨言、令人膽寒的刀子,在他手下,這支全賴冬日戰士而組織起來的墊腳雜牌軍變成了九頭蛇最信賴的利刃,也成為了号稱“人肉攪機”的作戰組内壽命最長的小組之一。
沒人知道把自己當武器用的特戰隊長在想什麼。
雇傭兵張開嘴,袅袅煙霧彌漫上升,模糊了他的表情。
行動時抽煙,自加入九頭蛇以來好像是第一次。
他想。
手臂上戰術用監控屏幕裡,地圖是熒藍的,街道是淺灰的,路障是亮白的。
而九頭蛇是紅色的。
布洛克·朗姆洛曾不止一次在内心嘲笑九頭蛇的系統設計師,主動把自家坐标設置成嚣張跋扈、一看就很反派的紅色标記的組織他還是第一次見。明明被站在光明下的星星盾牌吓得使勁往泥土裡鑽,卻在這種小地方死咬那點傲慢不肯松口,毫無道理對着自己人耀武揚威。
偏偏九頭蛇們都很吃這套。
他彈了彈煙灰,側過臉看屏幕上屬于九頭蛇的紅點越來越多,像極了嗅到血的螞蟥,翻攪泥水從四面八方湧來,連一片刺目的猩紅。
看着看着,雇傭兵就忍不住想笑。
九頭蛇在紐約的所有巢穴,此刻都因兩個人而顫抖。而這兩個人,偏偏誰都不是什麼令人聞風喪膽的終結者:一個是引火燒身對永恒黑暗手足無措的羅切斯特*,一個是頂着一頭如雜草般肆意生長的金色卷發向紐約宣戰的喬·馬奇*。
是連《飄》都略嫌殘酷,《傲慢與偏見》都有些現實,《英國病人》太過瘋狂,《廊橋遺夢》落于破碎,青澀到導演隻能捧上《諾丁山》這類夢幻劇本的純情二人組。
在他手臂的屏幕上,這片猩紅色螞蟥的中間,有一片幹淨的藍,哪怕有時被擠壓至極限,但總能艱難地擠出一條生路。
這樣的兩個人。
傾巢而出的九頭蛇。
雇傭兵臉上的笑意愈加明顯。
“......隊長?發生了什麼?”
不錯,他的隊員還是敢詢問他的反常的。
布洛克·朗姆洛也不摁滅,隻是夾着煙的手稍稍離遠了些,好讓自己滿心疑窦的隊員看清自己此刻應該還算柔和的臉,難得春風和煦地問。
“如果這次是你抓到了冬日戰士和那個女人,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
沒預想到會在任務途中接到這樣的問題,隊員着實愣了幾秒,不确定地問。
“隊長想讓我處理他們?”
“如果你願意。”
布洛克·朗姆洛彎下腰,從懶散依靠在車廂壁變成了雙臂撐着腿、略微探出身的姿勢,直視對面的人。在作戰組這個瘋狂的絞肉機裡,他能做的隻是盡量勾住幾個聰明人、不往蛇的腥臭大嘴裡白送。沒腦子的隊員換了又換,幾年下來,面前的人是僅剩的幾個明智還聽話的老隊員人之一。
而且在對待冬日戰士的事上,這個人遠比其他隊員更有良心。
想到這裡,布洛克·朗姆洛帶了些煽誘。
“我拿到了醫療組的數據,之前對神經毒素未消解的冬日戰士進行洗腦徹底破壞了他大腦内的激素穩定性,再次洗腦隻會讓他徹底壞掉,因此長官大概會放棄他。這麼多年搭檔,養條狗也有感情了,如果你們想,我可以把他的使用權拿過來......當陪練也不錯,嗯?”
雇傭兵難得垂下了橄榄枝。
“謝謝隊長,不過不必了。”
他眼裡的聰明人彬彬有禮感謝他。
“他們讓九頭蛇蒙受了這麼多損失,必須被扯斷舌頭、用鐵鍊穿透肩胛骨挂在訓練場門口示衆,讓所有人記住這就是觸怒九頭蛇的下場......冬日戰士的話,他怕疼,我會給他個痛快的。”
......
“哇唔。”
在一聲感歎後,雇傭兵重新靠上了車廂壁,并真心實意笑了起來。
“那就算了。”
——蠢貨。
布洛克·朗姆洛的眼底一片冰涼。
他倒是想起來了,自己為什麼從不在行動時抽煙喝酒甩爛牌。
因為除了腦袋不好的冬日戰士,隊裡的其他人都是從九頭蛇訓練場裡走出來的、哪怕顔色再樸素,仍然本性難移的小毒蛇,随時随地都可能反咬人類一口。
“可以行動了,A06。”
九頭蛇特殊作戰小組隊長收起笑容,向小毒蛇揮手。
“去和C03集合,走輕甲車,準備從左攔截。”
“是!”
小毒蛇毫無遲疑背起裝備,從打開的車門跳上後方接應的輕甲車,沒能看到獨自一人留在指揮車廂的隊長臉上陰暗的厭惡。
成天九頭蛇長,九頭蛇短的。
笑死人了。
他冷眼目送屏幕裡突然出現的小紅點逐漸遠離,彙入猩紅泥潭,最後在藍圈左面徹底失去信号。心情也沒因此好上半分。反而在注意到屏幕裡的紅點已經徹底分不清邊界、變成一整汪泥濘紅海後更加躁動不已。他忍不住撫過負隅頑抗的淡藍圓圈,從内袋摸出不同于九頭蛇聯絡裝置的通訊器,送出了通訊請求。
通訊接通了。
“......為了給我腦袋開瓢拼命磨槍的人,你怎麼還敢打電話?”
雇傭兵的心情立刻多雲轉晴。
“可以啊,甜心。”布洛克·朗姆洛在艾麗薩的汽車廣播裡愉悅地笑起來,“你怎麼清掃的街道?這條路我記得應該有個還算熱鬧的街邊咖啡館?真令人難過啊,除了我,你到底還有幾個長腿叔叔?”
“說不定我有五角大樓作戰指揮部的權限。”艾麗薩并不松口。
“Bravo......Bravo,my lady。”試探碰了顆軟釘子,雇傭兵也不氣惱,反而更加得了趣,連尾音融化在了舒适的歎息裡,“這算什麼?驚聲尖笑之家庭敢死隊?”
——他知道。
艾麗薩立刻明白了。
植入式耳機裡,天使在偵察街道,芬奇在指引調度,绯紅女巫幫助埃塞克進行轉移和射擊鎖定,夜行者和快銀輔助裡瑟清理街道,遠離此處的瑪塔則在拳場提供的線路上暗中做好了良多布置。這些,都絕無可能是她,一個十八年來都活得普通又無害的蠢姑娘掀起的強勁風浪。
九頭蛇也許還對着她淺得一撈就到底的背景資料一頭霧水,但布洛克·朗姆洛對她一清二楚,甚至可能,已經對幫助她的人選心如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