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和面前的姑娘相似的,善良和柔軟。
所以,被來自過往的繩索勾住了心髒,他順着回憶來到了年輕姑娘身邊。
“我大概是在思念他......但還有,還有,遠遠不止,還有更多。”
随着回憶,他似乎又回憶起了更多不存在的記憶,臉上慢慢煥發出平凡卻蓬勃的煙火微光。
“不能隻吃肉,要吃蔬菜......也有人這麼對我說過,我能看到和這個房間類似的碎花牆紙,桌子和椅子都很高大,有人用書把我墊高,用不怎麼柔軟的手帕小心擦拭我的臉,我記得手指穿過我的頭發,我記得落在額頭上的溫暖觸感,我記得有人和我說,把荷蘭豆吃光就可以換一顆糖......”
青年此刻又變成了幼童。
他翠綠的眼睛濃得仿佛要落下水珠。
“是誰......這又是誰?”
這滴水珠沒有落下。
卻燙得艾麗薩骨頭都在發抖,難以呼吸。
那些過往快要淹沒她了。
和竭力掩飾真實自我的她不同,面前的人把自己的脆弱和迷茫完完全全攤開給她——這個總共隻見過兩面、滿心抗拒的普通人看。沒有威脅,沒有恐吓,沒有防備,沒有要求。甚至,連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來找她的本意并不是來尋求她的幫助,有的隻是枯槁的星星掙紮着尋求能夠稍稍照亮他的有溫度的火花。
她握緊搭在手肘上的披肩,突然感到一陣無地自容。
回憶掏空了。
“......沒有更多了,但應該還有更多。”
殺手先生也逐漸恢複了正常......恢複了最初來時的兵器的樣子。他迸發出生機的眼睛被附骨而來的濃霧重新籠罩,周身蓬勃的煙火氣也被冷漠和疏離驅散。但在艾麗薩看來,還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他比最初更有“活着”的感覺了。
“我想,這是我的過去。我想取回他們,但我找不到其他能夠幫助我的人。身邊的人都說我為組織而生,是組織自幼培養的利刃,沒人告訴過我還有這麼一段過去。我不敢詢問,我怕我再次弄丢他們。”
他伸出手,注視空空如也的鋼鐵手掌。
“畢竟,我已經丢過一次了。”
……她一定是移情了,一定是。
這個該死的殺手一定發現這一點了,他一定是。
不然該如何解釋,她心髒裡逐漸鼓噪出的,想要幫助他的沖動?
真是瘋了。艾麗薩忍不住心生恐懼,她竟然想要去幫助一個被危險組織控制的殺手......!普通的人生和殺手的身份,任誰都能察覺到這背後伺機而動的巨大危險,更罔論他作為殺手的歲月裡犯下過多少惡行!
她想要拒絕,想要岔開話題,想要用沉默避過,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擡頭去看那雙綠色眼睛——
那雙綠眼睛不知從何時開始,也在看着她。
“缇科瓦,求你。”
那裡面落寞又恍惚。
“我不想......丢掉他第二次。”
這喪家之犬般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艾麗薩,年輕姑娘慌忙轉移視線,卻被那隻冰冷的鐵臂又一次更深地刺痛了。殺手的過往和眼神令她淹沒在舊日的狂潮中,那些從未忘卻的苦痛像是巨大的鐵錘不停擂響她軟弱的胸腔。心髒瘋狂抽痛,她屏住呼吸,艱難地壓抑越來越難耐的沖動。
不行,艾麗薩轉開視線,把眼神聚焦在殺手身後的書架上,清醒地告誡自己,不能心軟,不能答應。
這個人不僅僅是人,他所代表的背後的事物早晚會毀掉她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
“很抱歉,我幫不了你。”艾麗薩艱難擠出拒絕。
可面前的人,面前的男人再一次用簡簡單單的語言輕而易舉打破了她所有防線,使她刻意遺忘努力擺脫的過往沖破表殼,一潰千裡。
隻見殺手伸出那隻血肉之手,把手掌心的李子輕輕放在艾麗薩面前,對她說。
“可我不知道還能找誰了。你是醫生,如果我沒有什麼可以支付給你的東西,事實上我其實什麼都沒有……也可以找你治病嗎?我害怕,我怕他們下一秒就會從我腦袋裡消失。”
他在乞求。
“我想記住他們。”
她終于徹底潰敗。
狹小的屋内一片寂靜,所以艾麗薩幾乎吐氣般微弱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
她聽見自己說。
好。
忘記了過去的男人對想要遺忘過去的姑娘展露了一個不屬于殺手的細小微笑。
“謝謝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