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放了兩塊培根肉的艾麗薩正在上班。
她并不喜歡現在的工作。有誰會喜歡這份工作呢?沒有獎金,沒有保險,沒有編制,别說接收檔案了,連勞務合同都沒有,社會福利制度裡的透明人在高危場所做着不讨好的事,還要忍時不時朝自己傾瀉來的憤懑和污言穢語。
在她十七歲之前,艾麗薩都無法想象,她生活的土地上竟然還有這樣一片被上帝抛棄的地方。
但她也沒得選。
“沒休息好嗎,艾麗薩?”
......
“艾麗薩?艾麗薩?”
艾麗薩正在沖咖啡。
硬要苦中作樂的話,這份哪裡都不好的工作裡唯一算得上優點的就是咖啡了:從淺烘焙到深烘焙的咖啡豆品質,各種做法需要用到的咖啡壺,配套齊全的研磨過濾工具。從最簡單的滴濾壺到虹吸壺,法式壓,美式咖啡機,摩卡壺,甚至連比利時皇家咖啡壺都有,讓人忍不住懷疑醫療部經費少得可憐的原因是預算九成都砸在了咖啡上。
但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艾麗薩呼吸着咖啡的熱氣微微出神,畢竟這裡的醫療部不需要錢,而醫生卻離不開咖啡。
艾麗薩作為從小接觸咖啡的猶太裔和泡在咖啡裡的醫科生,自然養成了自己的偏好。就好比咖啡壺裡她最喜歡的是法式壓。采用浸泡萃取方式的法式壓可以完整地呈現出深度烘培咖啡豆的原貌,口感均衡醇厚,能夠最大程度地釋放油脂,磨出的咖啡入口順滑如絲綢。
她現在就急需一杯順滑的深烘黑咖幫助清醒,畢竟昨天……
“艾麗薩?”有隻手按上了艾麗薩的肩膀。
“誰?!”毫無預警被碰觸,猝不及防之下艾麗薩反應異常劇烈。她一把甩開肩膀上的手,跌跌撞撞後退好幾步,直接撞上了後面的桌子。
“小心!”
提醒還是慢了一步,艾麗薩的右手和桌角來了次激烈的親熱接觸,好巧不巧撞到的是昨晚被面罩先生拉傷的右手,疼得她立刻倒吸一口涼氣。
“嘶……”
“對不起,吓到你了。”
之前站在她背後的中年女人被吓了一跳,想要查看一下情況卻不敢繼續靠近,隻能面帶擔憂站在原地,将她的關心塞入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中。
“沒事吧?疼不疼?肚子沒事嗎?”
“沒事,是我出神了,抱歉,瑪塔。”
艾麗薩搖搖頭。明明撞到的是手,她卻忍不住草木皆兵,摸了摸隆起的肚子。
什麼動靜都沒有。
她松了口氣。
“沒問題嗎?我看你好像沒睡好,眼眶都泛青了。”
瑪塔的擔憂沒有因為艾麗薩的話而減弱半分。
艾麗薩确實沒睡好。
為了處理昨天那位面罩先生的爛攤子,她幾乎一宿沒合眼。帶着拖把和清潔劑把從深巷延伸到家門口的血迹仔仔細細擦洗幹淨,燒掉了大部分沾上血的衣服,剩下的撕成碎片在隔壁高樓樓頂借着風撒了出去。不僅如此,她還謹慎地翻找了一遍面罩先生身上可能有的對她不利的小機器。反反複複确認沒有疏漏之後,才勉強窩在沙發上眯了眯眼。
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艾麗薩沒注意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隻覺得爬起來上班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在叫嚷着疲憊。
年輕姑娘抹了把眼角因困倦泛起的淚花。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今天隻有兩場,我處理得來。”瑪塔說。
“沒問題,瑪塔,真的沒事。”
艾麗薩坐回位置上。瑪塔了解她習慣強撐的性格,但她也了解瑪塔容易被人帶偏的毛病,所以她幹脆當着中年女人的面,将剛才沖的黑咖啡一股腦灌進了肚子。
“昨晚看書看得晚了些,但還不至于需要額外請假休息。”
“少喝咖啡。”瑪塔的注意力如她所料的被轉移了,“明明自己就是學醫的,怎麼還不好好注意飲食呢?”
“就一杯。”艾麗薩眨眨眼,果斷讨饒。
她自然的反應成功将瑪塔糊弄了過去。這位來自墨西哥、自學成才的無證醫生歎了口氣,注意力從艾麗薩身上轉移,開始唠唠叨叨擔心起其他人來。
“人事部說老闆最近又不知道從哪找到了一些奇怪組織,招募了一批厲害小夥子,埃塞克都不敢随意下場了......”
埃塞克是拳場的中流砥柱,戴過好幾年的“金腰帶”,據說曾經是拿過軍功的特種兵,如果不是欠了錢被送進拳場,指不定挂着滿胸軍章在哪個部門高就。和他的能力相稱的是他首屈一指的年齡和資曆,現任醫療部部長瑪塔曾提及對方在這兒的時間比她還長,而瑪塔已經在拳場待了十二年了。
他也是瑪塔的情人。
“埃塞克已經四十七了,如果再不退出一線……”瑪塔有些憂慮。
“早晚會被打死吧。”艾麗薩說。
“艾麗薩……”話說的太直了。
瑪塔忍不住歎息。
“可瑪塔你也知道,我說的沒有錯。”
艾麗薩擡頭看看時間,估摸着場内的比賽差不多快結束了,便站起身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取出兩套工作服,一套遞給瑪塔,自己套上了另一件。
“在這打拳的人有幾個能活到抽身而退?”
她圍好護腰。
“我知道......其實埃塞克也和我透露過類似的意思,可是他走不了。”
瑪塔也穿上工作服,眉目間的憂慮揮之不去。
“這件事我和你探讨過不止一次了,瑪塔。”
艾麗薩歎了口氣,轉身面對憂心忡忡的墨西哥女人。
“我還是堅持之前的看法,埃塞克既然能幹出在賭場敗光所有的資産後依然不收手,借高利貸繼續賭,最後被借款公司送到無限制格鬥拳場打拳還錢這樣的事情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
淺金色頭發的猶太姑娘用那雙晴朗的眼睛注視自己溫柔又富有同情心的同事。
“瑪塔,能作出走上拳場比賽這種選擇的人,都是自願往泥坑裡跳的亡命徒,他們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