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知的瞳孔猛地一震。
他自然知道他帶給溫郁的創傷有多難以磨滅。溫郁死後他曾在無數個夜裡想起他們初始的那段時光——猶記得那是個夏日,幾乎每天都有明媚的太陽灑在他的身上,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是他晦暗人生裡,最幸福的時光。
但他還不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做不到忘卻自己做的那些混蛋事,所以才總會在夢裡夢到溫郁。
可他也并非是個好人,所以他看不清夢中溫郁的臉,隻記得那個模糊的身影扼住自己的脖子,一邊又一遍地重複“你為什麼不去死”。
秦方知逃避式地閉了閉眼,将自己的思緒拽回來,艱澀地抿了抿唇道:“……你承認了,是嗎?你承認有這回事。你為什麼要去找宋嶼?你們之前根本不認識……魚魚,我有錯,我不打算逃避。但至少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算我求你。”
如果做不到再次愛上他,也沒關系。至少讓他贖罪,把那些錯誤一一糾正過來。
溫郁沒急着回答他。他聽出了秦方知聲音中的一絲哽咽和顫抖,但那又如何呢。
難道他要為了秦方知的一句抱歉感激涕零,釋懷一切?
從他這騙走的錢可以還回來,其餘的可以補償,可那條命呢。
命也能還回來嗎?
溫郁摩挲着咖啡杯的邊緣,最終輕輕笑了:“秦方知,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我從小就要什麼有什麼,朋友更是唾手可得。但是遇到你之後,朋友跟我漸行漸遠,公司一日不如一日,我那一向身體硬朗的父親也進了醫院。
“其實同你結婚後我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我當初沒有碰見你,沒有和你多做接觸,是不是不至于淪落到死後連屍體都是隔天早上才被鄰居發現的地步。”
說着他自嘲般笑了笑,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潤嗓,繼續道:“你現在的心思我揣測不來,也懶得揣測。你做這些事有什麼意義嗎?既然你說母親不想拖累你而自殺,為什麼不趕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改變你自己的結局?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真是愚蠢。”
秦方知長長地歎了口氣,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可能是我上輩子作惡太多了?上輩子我母親是在這年九月自殺的,但這次卻突然提前到了兩年前。所以我當時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身體躺在滿是血水的浴缸裡,一點一點消耗自己的生命,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溫郁聞言微微蹙起眉。
又是……改變。為什麼這一世的走向會和上輩子差那麼多?是因為有他們這兩個特殊的存在嗎?隻改變一個節點,都可以引發連鎖反應,讓後續這麼多的事都發生改變嗎?
“我改變不了母親的結局,但我可以償還我的罪孽。我知道你恨我,所以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吧,這是你應得的,也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我犯的錯太多了,所以哪怕能讓我糾正其中的一兩個,我也心甘情願。”
這回溫郁沉默了好久。
恨嗎?當然恨。将他原本嚣張恣意的人生攪得一團糟,哪怕千刀萬剮也不夠。
“你想補償我?”溫郁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杯子旁邊的芒果蛋糕,突然笑了。他拿起叉子對着那塊蛋糕比劃了半天,最終輕輕叉了一小塊下來,端詳片刻後開口了,“好啊,那你來說說,芒果蛋糕和草莓蛋糕,我更喜歡哪個。”
“芒果。”秦方知毫不猶豫地回答。他記得之前溫郁曾将他帶來的芒果蛋糕吃得幹幹淨淨,還笑着同他說喜歡。
溫郁對于這個回答絲毫不驚訝,隻是淡淡“哦”了一聲,“是嗎?你這麼覺得?”
秦方知的表情僵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擡起眼觀察着溫郁的表情,兩秒後遲疑道:“那是……草莓?”
“錯,兩個我都不喜歡。”溫郁微微搖了搖頭,終于舍得将那塊蛋糕送進嘴裡慢慢咀嚼,等陌生的甜味彌漫在口腔中時,他的眼睛莫名有些疼。
“所以别再跟我掰扯什麼補償了,我們就該毫無交集才對。你也别跟我扯什麼把命補償給我的瞎話,沒有任何用處,你懂嗎?什麼東西都可以回來,唯獨命不行。什麼事都可以被原諒,唯獨背叛不行。”
說罷溫郁拽起身邊的書包甩到肩膀上,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錢拍在桌上,居高臨下道:“如果你真的覺得有愧于我,就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沒有你秦方知我過得實在是太順了。”
*
從咖啡店出來的溫郁有點腿軟。
他一邊給自己順着氣,一邊擡起頭看着逐漸被深藍占據的天空,眨了眨酸澀的眼。
真傻。
明明芒果過敏,卻還要逞強,你真是傻透了。
溫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挪動步子拐進了一旁的巷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