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知道，在這一刻，如果說自己沒有動心，那絕對是假的。

人在夜場中時，意識和道德感本來就都會變得松懈，更别說有漂亮女孩如此主動。腦子暈暈乎乎的同時，季燃甚至展開聯想，就這麼順水推舟交往一陣子，也沒什麼不好啊。更現實一點考慮，李青梅和小方那邊，連着好幾天都沒什麼信兒，萬一經紀合同的事雞飛蛋打，那麼說不定還可以讓讓小林幫着談談戲。畢竟從小林的履曆表看，她不缺戲拍，也肯定不缺資源。随便勻點給自己，都能謝天謝地。

季燃動搖了，但也沒有勇氣去正面迎接小林的直白。好一會才說，“我還是先陪你去洗手間吧……”

“好。”小林軟軟地說。

去洗手間的路從沒這麼漫長過。小林一路挎着季燃的胳膊，身體幾乎緊緊貼在一起，季燃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反而逐漸平靜下來，有一種後知後覺的尴尬。

到了洗手間，林見初轉身看季燃，“你幫我拿一下包吧。”

季燃點頭，接過手包。小林當着她的面，用纖細的手指緩緩拉開手包拉鍊，然後抽出一片薄薄的護墊，擡頭沖季燃笑笑。季燃卻大氣也不敢出。

等待小林從隔間出來的短短幾分鐘，季燃的思緒飛回到許久之前，自己生長的那個小鎮。

小學還經常和女同學一起手拉手去洗手間，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明明都是女孩，季燃卻開始覺得，和女孩子一起去廁所變成了一件有些意味不明的事。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與大家不同。青春發育期的女孩子往往喜歡結伴去任何地方，從洗手間出來會互相打量胸的發育差異，甚至上手摸一下都是家常便飯。季燃每天目睹這一切，卻從來不敢參與進去，因為她自己都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開始發育的胸部，更何況被女同學玩笑着調侃，想想就是恐怖的事。從小就瘦高細長一條的她，在無憂無慮的年紀，卻突然擁有了陌生的曲線，這令她恐慌。不好意思跟媽媽談自己的身體，隻是默默在黑夜裡摸胸部，感覺每一天的變化。第一次發現腫塊的時候，季燃還以為自己要死了，連着哭了好多個夜晚。同學們很快就發現了季燃的格格不入，有人開始帶頭孤立她，這種局面直到一位女同學挺身而出，才宣告結束。女同學主動和季燃做朋友，但季燃卻隻能告訴對方，自己是要死的人，不值得對她這樣好。女同學很詫異，季燃紅着臉說了自己兩邊都有腫塊，有一個大一點，應該是惡性程度高一些。至于“惡性”這個詞，是季燃從大人那裡聽來的。誰知女同學聽後笑得前仰後合，特地告訴季燃，放學别走。等所有人都回家以後，女同學又拉着季燃一起去洗手間。季燃記得，那是初夏的一天，女同學捉起季燃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洗手間窗外的蟬鳴似乎戛然而止。季燃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硬了。女同學卻滿面笑意地告訴她：看，我也有腫塊！這是正常的！我們女孩子青春期身體就是會出現這些變化！女同學還說了好多好多，但季燃都記不得了。她隻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碰到女孩子的胸部。晚上，季燃又失眠了，但這次卻不是因為怕死了。她害怕地想，為什麼我還是想要再摸一次她的胸部？我一定是變态。她知道，不能告訴女同學自己的感覺，被這麼好的人知道自己如此下流猥瑣，以後就沒有辦法繼續做朋友了。懷着這種見不得人的負罪感和自卑，季燃在升入高中、考入大學後，與那位女同學徹底斷了聯系。

今天，打直球的小林，讓季燃想起那位早已在青春期打闆殺青的女同學，想起那個蟬鳴突然消失的夏日。

這一刻，季燃覺得那個扭曲、怪異、渺小的自己，仿佛又被召喚了出來。不管是做朋友，還是對她有好感，女孩子們都坦坦蕩蕩。反觀自己，像是裝滿無數陰暗念頭的怪物，根本見不得光。

“想什麼呢？”身後忽然傳來林見初軟糯的聲音。

“沒、沒事。”季燃回過神，見小林已經在洗手，趕緊把手包放在右手，随時準備遞過去。

結果小林抽紙擦手時瞥她一眼，撅嘴說道：“你幫我拿着呗。”

季燃隻好又垂下手。“好。”

林見初立刻笑靥如花。“呀，這麼聽話呀。那我說什麼你都同意啦？”

“拿個包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季燃小聲說。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小事開始的呀！”小林眯起眼睛，又攀上季燃的手臂，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跟你說，我沒來例假！”

“……噢。”季燃臉又一紅。“挺、挺好的。”

小林拿胳膊肘輕怼了下季燃。“挺好？你這麼不希望我今天來呀？是想一會兒跟我回去嗎？”

季燃當然明白林見初的話外之意，趕緊說：“你别誤會，我可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怕你突然來例假，一會兒萬一不舒服呢。”

小林微微一笑。“你這人啊，說你冷漠吧，也會關心别人，說你熱情呢，又總是回避。我看你就是缺我這樣的女朋友治治你。”

林見初說着，手上忽地狠狠掐了一把，季燃沒忍住哎呦一聲，皺着眉歪頭看小林。“我不想找女朋友……”

“那你想要什麼？”

“拍戲，工作，忙到沒有時間想感情的事。”

“簡單。”小林哼了一聲。“我幫你介紹經紀公司啊。”

神奇，簡直想什麼來什麼。季燃忍不住問：“真的？”

“我像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嗎？”小林挑眉。

“不像。但你真的肯幫我？”

小林笑道。“為什麼不呢。又不是白幫你推戲，我老闆也會正常抽成的。明天就幫你約她時間。”

“哦……那能跟我說說你老闆是什麼樣的人嗎？”

說話間，兩人已回到包廂門口。小林一隻手握住門把手，然後沖季燃笑笑，“今晚上，咱們專心玩，天亮再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