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心魔誕生之地,玉珏清輝覆上神魂的時候,沈謙語卻蓦地想起林讷行摘下輕紗仰望星辰的模樣:“往後或許要靠阿行來養我了……也不知道阿行會不會嫌我敗家,又嫌棄我這副狼狽模樣……”
他的臉上勉強浮現一絲澀然笑意,心道阿行自是不會舍得棄他,又立刻恢複了冷峻神色,專注應對接下來将要直面的事情。
即将跨越魔域中心之時,沈謙語口中竟念誦起晦澀古語——是他幼時曾經夜夜入夢的鎮塔傳聲。聲音剛落,半空中便立時出現一道玄黃波紋如漣漪般漾開,将其身形遽爾吞沒。
一路順利深入魔域腹地,便可見玉白光滑的巨型石骨林中,一座神塔突兀矗立。
沈謙語将乾元鍋收回時,離天道印記收回隻餘下三息。血色月光再度傾瀉而下,神骨威壓已如潮水般向他湧來。
乾元鍋青光暴漲,在沈謙語周身形成蟬翼屏障,紅月侵蝕之力頓減三成。他生生咽下喉間腥甜,聽雨劍插地支撐身形,劍身雷紋如根系紮入神骨地脈,混沌神力粘稠如汞,順着劍紋逆流灌入。
一聲嘲諷于他識海中震蕩,與林讷行曾于魔域幻境中聽見的聲音幾無二緻:“區區金丹,也敢竊取神權?”
經脈泛起郁金光紋的刹那,聽雨劍突有龍吟震顫,劍脊浮現昆侖玉柱上的□□篆。
中央土德當即接管了沈謙語的身體,他眼眸驟然迸射金芒,猶如金褐銅鈴巡視六合寰宇,額角、手臂等處頓生郁金龍麟,淩霄宗法袍亦被無形之力撕破。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沉如萬古雷淵:“爾等孽蠹,安敢犯界!”
天道印記從沈謙語神魂中剝離而出,煌煌神威霎時凝滞時空,神骨林中玉白石柱共鳴吟嘯,須臾凍結入侵的神塔和其上附着的真仙神識:“吾乃黃龍,以天地之名鎮厄,誅界外僭越諸靈。”
天外真仙見勢不妙,當即欲逃,連神塔也不顧。但是天機不遂人意,他始終掙紮不出黃龍引動的神力及神祇遺念控制,反被神塔溯源強行拉入界中。
天界屏障已剝去真仙一身修為,其元神反被鎖入神塔之中。
——“滅。”
真仙厲嘯掙紮,卻随着神塔在龍威下如琥珀般寸寸碎裂,終被神祇遺念絞為虛無。
天道印記與紅月歸并,神力則盡數還歸于地脈,龍鱗褪盡後,沈謙語瞳孔開始渙散。
雖是為暫絕仙患計,且身負黃龍隐令,但他的行為依然觸犯了神祇埋骨之地的混沌法則。戾氣開始侵擾他的神識,降下心魔劫火焚心驗道。他渾身經脈如被萬刃淩遲,殘破的法袍下血痕交錯,卻仍強撐着挺直脊背。
乾元鍋内星海突變,青光一閃,将沈謙語裹入空間裂隙轉移出魔域。他眼中最後所見,是坍縮湮滅的混沌虛空。
然此一行,至少可以安穩界内三百年。
至于鎮塔底下鎖着的異界神祇……到時再說吧。黃龍道印仍在,屆時他至多不過是個形神俱滅的結局罷了。如今能夠換來三百年與阿行朝夕相處,本就是他賺了。
乾元鍋青光徹底斂去的刹那,沈謙語識海中鎮塔與魔域記憶随之消散——直到應劫之時,再于天命軌迹間陡然降臨。
林讷行得知沈謙語為承令者後,當即就要動身去尋前往鎮塔的沈謙語,卻被陸玉韬攔下安撫。
陸玉韬對她說,沈謙語或許已去别處,與其貿然闖入禁地,不如先趁這段時間做好将來長期離宗的準備。
林讷行繃緊下颌,知沈謙語此行必然兇險萬分卻不容他人幹涉,便也聽取陸玉韬的“以符為引,靜觀其變”的勸告,按捺住心中焦急,将滿腹憂思盡數傾注于筆下符光。
這天,林讷行畫完化劫解厄符,意識再度清醒之後,便思及沈謙語臨别前跟她說的有事可去找吳一餘和陸玉韬,于是打算親自去靈植院找吳一餘,詢問沈謙語是否有什麼特殊交代留給他。
但剛到飲露軒,林讷行的心口處就傳來一陣劇痛,讓她踉跄扶住門框。
她周身皮膚随即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經脈如被烈火灼燒;唇色卻慘白如霜,呼出的氣息于空中凝冰又倏而即化。
識海中恍惚浮現出沈謙語瀕死的畫面,與自身痛楚相交織,一瞬點燃了林讷行壓抑已久的無名心火。刻字契的冰雷印驟然收縮,想要将其意識強行拖回清明,卻不料林讷行靈力逆行,反而冰火相戰。
吳一餘和蒲蒲本來正在澆灌靈圃和除草,又跟蒲蒲碎碎念着:“蒲蒲啊,以後這方靈圃就要交給你了,你可得用心學習啊……”
蒲蒲睜着葡萄大的眼睛,隻懵懂地聽着吳一餘的話。
吳一餘說完,又順手催熟了一個靈果,将其摘下來給蒲蒲吃,然而蒲蒲卻忽然越過他,邁着短腿朝飲露軒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