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弟子還算平安,隻是需要多花些時間休養。當然,此次行動也曆練了弟子們的心性修為,不少弟子都頗有所獲,境界相較從前又提高了一兩層。
不過,難免也有道心受損之人,或是煞氣侵染未淨,或是親見同門殒落,終究意難平。
在仙醫谷對衆人檢視傷情并對症療愈後,多數已振作起來,有的選擇閉關靜修,有的去教習院重新參道,有的則離宗行走紅塵,以求破而後立。
陸玉韬早就結束了閉關,不時會疊個紙犬來騷擾沈謙語。
而林讷行雙目上的輕紗,自那日戴上後就沒再取下來。
一是為了體悟“用心去看”這四個字,以期今後不再為一葉而障目;二是為了鍛煉神識,看看是否某日能沖破鲛绡束縛;三則純粹是因為,她在短時間内還不想看到沈謙語的臉。
但她也因此發現,當視覺被遮蔽時,周圍的氣息變化反而更加清晰。
此外,也不知這鲛绡輕紗究竟是如何制成,竟還能隔絕幻術,助她辨清靈力的本源流動。
比如有好幾次,陸玉韬所疊的紙犬就被林讷行捉住逗弄。但自從經曆過一次識海嗡鳴之後,她就再也沒管紙犬的活潑,而是研究符箓,試圖在屏蔽神識感知的情況下對傳音進行解析。
在時雨回宗時,林讷行還為鲛绡的事特意去找過他。雖沒想到小師叔在外曆練時已經順利結丹,但即便在金丹修士的“千重蓮身”幻術下,她竟也能很快清醒過來。
一日,趁着沈謙語剛練完劍,劍氣未斂、靈息浮動之時,林讷行才将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夜風拂過山崖,草木氣息混着露水清寒。
沈謙語倏地近身,周身未散的靈壓如山峙淵渟,卻隻是擡手虛扶她耳邊随山風向他送來的飄帶,溫聲道:“答案……就在阿行心中。”
林讷行覺得有些莫名,略一思忖,突然用指腹壓住他脈門。神識如刃刺入鲛绡織紋時,她才如夢初醒:是沈謙語的神識做了她的眼睛。
明悟之下,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原是為了不因一葉而障目,卻沒想到反而因此不見泰山。”
她将輕紗摘下,神識舒展開來,才覺天地廣闊,宇宙浩瀚。夜空澄澈如洗,萬顆星辰無聲垂落,不争不擾,恍若嬰兒初睜眼時所見的第一縷天光。
熠熠清輝落入修行者眼眸的時候,便照見了澄明道心。
随着摘紗的動作,她腰側垂挂的玉珏然閃爍冰裂雷焰紋,竟自然分離出同樣大小和式樣的一塊,落到了沈謙語的懷中。
瑩潤白光于林讷行目中流轉,如溪歸谷,如月照淵。周身靈力自然流轉,未念而動,未求而應。
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隐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這天後,林讷行又暫時回到了養心居内。
她有許多悟道所得需要獨自進行梳理——這也是向她執火獨行的從前進行一次告别。
沈謙語沒有攔她,隻是在她出門前輕吻了下額頭,對她說自己也要出宗曆練一段時間,讓她有事可以去找吳一餘和陸玉韬,若實在不行,也可以找師尊為她撐腰。
林讷行看着他那雙淵靜眼眸,忽地心頭一悸。她将自己平日攢下的符箓塞進他的儲物袋裡,然後伸手環住他的頸後,踮腳仔細吻了吻他的唇,道一句“一切小心”,才離開了栖月軒。
林讷行走後,沈謙語指尖撫過她剛碰觸過的唇,久久沒有動作。“此非生死……何況刻字契在,天涯亦如咫尺。”
聽雨的聲音出現在識海:“果非生死?”
沈謙語的眸中沉靜倏而仿佛處于風暴旋渦。聽雨劍裂空而出,鋒芒盡綻。劍身寒澈雷光映照出他靜瀾藏鋒的眉眼,“自然——不過是先去探個究竟罷了。”
推開養心居的院門時,種種回憶便鋪天蓋地地朝林讷行席卷而來。
她靜立片刻,将安宅符往院門上一貼,再以層層法術禁制将整個居所加密。聚靈符在衣擺飛揚間落成五行聚氣符陣,素馨身影便于院中席地而坐。
宣紙、符紙、手劄,依次鋪展;青玉鎮尺壓住紙角,墨盒、筆洗、筆擱,次第排開。
靈台空明間,她将自己這一路走來的因果與所繪符箓盡數書寫于筆下。
這次她梳理得很是細密周詳,把有記憶以來的所有經曆都進行一次彙總。很多時候,大道與真相無需往前去探,而是恰恰就藏在過去被遺忘的角落裡。
當最後一筆落成時,已是三日後。她正準備将堆了滿院的狼藉收拾整理,卻突然一頓。
她将其中有關令信、乾元鍋、陸玉韬和沈謙語的部分單獨挑揀出來,越看越是心驚。
陸玉韬的身份,她前些日子已經在沈謙語傳給她的神識記憶中看到。
但如果說陸玉韬對她的關注最初始于對朱雀令信的自然親近,他那般本性超然之人,又如何會在之後獨獨會對沈謙語進行數次捉弄和挑釁?
不是因為她和沈謙語産生了聯系,而是沈謙語本身就有特别之處。當這份特别落在她們二人開始交織的命軌中時,才引發了陸玉韬真正的興趣。
補天石并非凡靈之物,又能穿梭空間。那麼多修士過而不察,偏隻有沈謙語能如此輕易地得到,這不是“幸運”,而是因果。
且若他人需要補天石,自可以強奪,何須非得“殺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