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讷行佯作不解道:“是又如何?這難道竟與大祭司所言‘天命’有關?可它在時雖讓我常能化險為夷,但我所涉之險亦多從它而來。我數次所承之痛,亦是因它而起。”
大祭司道:“天命者承繼神力,向來以血肉為舟,以痛楚為楫;曆經‘蛻骨焚心’之劫,方能接引神獸垂顧。小友昔日之苦,正是來日之階。”
林讷行收回手,轉而垂眸揉撚着袖口,聲音輕似在自語:“其作始也簡,其将畢也必巨。”
她凝視着透窗而入的陽光,眸中浮塵般的光斑忽明忽暗,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存在角力。忽然,她蜷指成拳,微微擡眸看先上首,“大祭司能否詳說?”
大祭司見狀,眼尾褶皺紋路微微抽動了一下。知林讷行果然動了心,他便以指尖在茶盞邊沿輕劃三下,一邊以蠱蟲暗中傳訊阿月僞作海神,一邊将蔔測結果對林讷行說來。
正堂内陰影處一片魚鱗無聲亮起青光——正是阿月所在。
阿月接到傳訊後,五指如鈎扣進海神雕像後心。右臂鱗片如刀鋒逆生,瞬間撕裂衣袖。皮肉翻卷間,她竟低笑出聲。那雙愈發湛藍的眼眸中,嘲諷與悲怒如潮汐交疊,将劇痛碾碎成風息,散入空中。
她染血的指尖抹過雕像眼眶,石像竟沁出一滴靛藍淚珠,與她臂上鮮血交融,沿着傷口浸入她的血脈之中。
大祭司面上愈發慈和:“小友莫急,且聽老朽道來......”
原來,當初門客用邪法強行剝離雀羽時,就使得林讷行的靈根也受到了損壞。
言及此事,林讷行臉上血色倏地退去,仿佛又回到令信被生生剝離的那夜,抽魂奪魄及失去大黃的雙重痛苦再次向她席卷而來。
靈魂深處似又有灼熱氣息在肆虐,讓她在沉默中掌心掐出一道血痕。但此次卻有玉珏的冰寒之息與之共舞,将其安撫下來。
大祭司袖中蠱母嗅到血氣,興奮得就要鑽出來。廣袖中的指尖卻悄然掐破掌心,一滴精血無聲滲入蠱母口器。那蠱蟲頓時蜷縮成團,陷入餍足的休眠。
待林讷行神色平複如常,他才接着将餘下因果娓娓闡之。
金性本堅頑,不怕火煉。金火雖相克,然造化一至,必可稱奇。
但靈根有了裂痕,不加動用或者修為低時對靈根的發揮率不高,還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内。可若是将來她要結成金丹,便會全力運作靈根,金靈根必會因此脆折。
至于另一半火靈根,受損則更加嚴重。雀羽被分為二,身為凡人不用靈根,倒也無礙。可一旦令信合二為一,就需要借用火靈根的力量修補自身。凡靈之火,哪能與神獸之火争輝?
既是一火一金皆廢,縱使勉強結成金丹,渡劫之時亦必定是丹毀人亡之局。
沈謙語聽此一言,眼底雷光乍然沉寂如淵,看向大祭司的目光如刃,似想要剜出他的心來看看到底是何顔色。但從玉珏處傳來的信息告訴他,大祭司所言或許字字非虛……所以,這就是阿行一直以來隐瞞着他的事?
他的指節猝然繃緊,聽雨劍鞘上劍紋暗湧,又被他按回死寂——他在此時還不能打草驚蛇。
然而周圍三尺内空氣卻驟然一寒,就要凝成冰碎,幸好陸玉韬給的符箓足夠強悍,先一步截住他失控的靈力,将其盡數消融于無形。
大祭司并未察覺暗處的氣息變化,摸了摸胡子,目光緊緊跟随林讷行神情:“是以,林小友唯有以神力重塑根本,然後焚金毀火,才能掙得生機。雖需承受抽髓煅魂之痛,但總好過丹劫便身死道消。”
林讷行閉了閉眼,拳頭緊握到指節發白。若果真是這樣,她也隻能期待自己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的聲音輕得像在自語:“若這真是神獸的考驗……那我這些年受的苦,豈非早該換來百倍報償?”她齒間溢出半聲哽咽,又迅速化作冷笑,“所以,神力本就是我應得的。”
大祭司道:“确是如此。”
林讷行指尖撫過茶盞邊緣,突然擡眸看向上首,道:“大祭司既知我有死劫,何不勸我直接放棄修行?又為何偏要選在祭祀時授我神力?”
大祭司撚須的手一頓:“老朽初見小友時,便知你心志堅毅,絕非甘于凡俗之人。更何況,這也是神獸的旨意。”
林讷行沉默片刻,對大祭司拱手道:“多謝大祭司為我解惑。”
大祭司笑道:“祭祀之時,海神力量最強,便可以信仰之力為引——”
“大祭司,這些話不必說了。”她打斷了大祭司的話,又歉然道:“實不相瞞,昨日我與師兄幾人在島内聽說了一些不好的傳言。因此,大祭司說海神将為我接引神力……我不知以它的狀态是否真能做到。”
大祭司眼神閃爍,窗外陽光照不到的另一側面龐晦暗不明:“小友可知,輕信謠言者,往往難承神恩?”他又慈眉一笑,“若小友願相信老朽,待明日祭祀後,小友自會明辨真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