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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苒十三歲的時候,因為是十一月出生的孩子,上初一。繼父和媽媽是一個電子廠的,但媽媽要提前回去準備晚飯,所以一般是繼父下班來接她回去。
再後來弟弟出生了。張曉龍出生時三斤四兩,瘦瘦小小一個。媽媽為了增強抵抗力,在奶粉上下了大功夫,有事沒事搜一搜适合嬰幼兒的沖劑,每周都要去醫院例行檢查。張曉苒每回下課回家能看到弟弟在家裡爬來爬去的,差不多五個月大的孩子,吃飯喜歡牽着她的小指頭。
媽媽最大的困擾是奶水不足,醫生說母乳喂養能增強抵抗力,所以從張曉苒開始媽媽就一直堅持用母乳喂養。然而去醫院查完後,媽媽天生氣弱,繼父看媽媽死活喂不出奶水,不敢再讓她喂下去了,甯願花錢買奶粉。
張曉龍是個活潑的小嬰兒。總是笑,呵呵笑,手舞足蹈的。喜歡用手摸東西,摸摸媽媽的耳朵,姐姐的臉,還有爸爸的大手掌。吃完飯要在家裡爬來爬去,到了晚上,睡在媽媽旁邊,幾乎也不怎麼哭,睡得很安穩。繼父接完曉苒下課,最幸福的時刻是四個人聚在一起,曉龍坐嬰兒座,曉苒坐粉色的椅子,晚飯吃炖白菜、胡蘿蔔炒肉和空心菜。
張曉龍一歲的時候,從公園回來,開始發熱、咳嗽、嘔吐,整宿整宿地哭連續跑醫院一周多,正式确診為小兒麻痹症。
醫生說,很少見到這麼瘦的孩子。
想不明白。媽媽說。該吃的都給他吃了,什麼都不欠着他。生張曉龍的時候她痛暈過去兩回,還是咬着牙把他生下來了。這孩子為什麼這麼對她。
醫生安慰說,小兒麻痹症還是可以治愈的。世界上幾乎一半的病都可以治好,隻是需要錢。
媽媽沒法上班了。為了負擔一家子的支出和張曉龍的醫藥費,繼父多跑了一份電動車。晚上張曉苒自己走回家,3月份回南天十度多,她撐着傘在雨裡走回去。
張曉龍住院的半個月後,出現呼吸道和泌尿系統感染的病況,治療時長加劇,難度提升。一次深夜出現呼吸衰竭的情況,醫院需要提前支付手術費,繼父趕到醫院,一次性貸了十萬塊,包括手術後續的護理費用,交完就動手術。
五月份,天氣開始悶熱。張曉苒開始申請在學校留下自習。即使回家,家裡幾乎沒有人。她不知道現在弟弟的情況怎麼樣了,繼父媽媽是不是又在醫院。她嘗試打電話給爸爸,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号碼。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每天放學、借錢、還錢、醫院。如果可以的話,她多希望一打開燈,一家三口又在廚房的餐桌前等她。
再然後,五月份底,張曉苒在周五的晚自習被老師找到,繼父打電話來要求帶曉苒回家。六月中旬,她和繼父一起參加媽媽和曉龍的葬禮。
她不記得了别人是怎麼偷偷告訴她的了。好像在大人們的嘴裡,五月二十三号,媽媽抱着曉龍,從市第二人民醫院的六樓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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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苒。”
白色護士帽的女孩擡起頭,瞧見護士長抱着病例大步流星地過來。
“四号床的病人該換藥了,你去吧。”
“好。”
她把護士站的胰島素裝進包裡,從椅子上起來。
四号床在走廊的盡頭的病房裡,她在走廊找到了放着消炎藥和其他藥品的推車,從門口進去,四号床在中間的位置。四号床的病人從進來開始一直醒着,初步治療後,深夜還要再上一次藥,第二天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張曉苒把消炎藥取出來,戴好塑膠手套。檢查一下四号床病人的脫臼痊愈情況,接下來要給背上換藥。她背上的擦傷比較嚴重,聽說是從山上滾下來了。
“給您換藥。”張曉苒解釋道,把病床兩側的簾子拉起來。四号床的病人點點頭,把病号服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