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林子裡的時候，楚行遠是有些無奈的。

怎麼就還是淪落到雨夜在林子裡竄的結果了？雖然好歹這次有把傘在手上。

霍雲岸被霍明松撐着一把大傘一起走着，自己的傘給了楚行遠，此刻走在林子裡臉色也是又黑又臭的。

這走陽山脈的地皮是不是太脆了一點？不過就是打了群架，山洞怎麼就塌了？

好在不隻是他們自己，屠家也需要另外找地方。隻要對比起來，自己不是最倒黴的那一個，那麼人或多或少都會感覺到一點安慰的心理。

這山不太行。

出了門如果實力還被拘着，霍雲岸是有些不太高興的。

楚行遠看了一眼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霍雲岸的其他弟子們，心下覺得有些好笑。眼神倒是挺好懂的，他們大概是以為霍雲岸臭着臉是因為沒能和屠柏離打出勝負，但是他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霍雲岸是單純沒打過瘾？

看那個時候堵着羅蛛夫人砍就知道了，這個家夥根本不是什麼雲淡風輕的君子作風，而是徹徹底底的武癡，一副這麼多年在縱雲道就沒打過架的遺憾都快溢出來了。

這一次來中洲……楚行遠歪了下頭，不會是野獸出籠吧？

想想這個畫面就覺得好笑，連他們穿過雨幕已經到達了一處荒草叢生的村子都沒注意。

等到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後面的人分散開開始尋找以後能遮雨的地方了才恍然回過神來。楚行遠擡起頭逡巡了一圈後轉回頭就對上了霍雲岸有些匪夷所思，還有些恍然大悟的眼神後握着傘柄的手蓦地攥緊。

不好的預感。

“你這人質是不是過的太好了？”

楚行遠挑了下眉，“何出此言？”

霍雲岸沒回他，而是招手喊來霍明伍，大拇指指了指楚行遠，到：“你把他帶上，一個越看越不值錢的人質日子過得有點舒坦了。”

霍明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帶着楚行遠出發了。

霍明松看到楚行遠回頭對着霍雲岸做了個倒大拇指的動作，眼神轉了轉，看向霍雲岸，道：“大師兄，楚家進山的地方跟咱們一東一西，相隔甚遠，怕是在妖鬼清理得差不多之前咱們是碰不上他們的。把人帶着反而多了個負累，畢竟現在蓬萊和屠家都知道這件事了，總覺得屠家會給咱們使絆子。要不還是把楚三公子丢下算了？”

聞言，霍雲岸倏然回頭，盯着霍明松的視線極其凜冽。

“你說什麼？”

霍明松心裡咯噔一下，“大師兄？”

“你剛剛這話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底下有人跟你一起商議過此事？”

霍明松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慌從肺腑湧向頭皮，說話時聲音都有些顫抖，“沒人商議過，我隻是剛好這麼想，就這麼說了。”

霍雲岸轉頭看向雨幕中，朵朵盛開的雨傘擋住雨滴的同時，噼裡啪啦的聲音也能擋住更多微小的動靜。四周彌散着微弱的妖氣，但是糾纏着大量的死氣，就連腳邊的草木都是枯萎到已經半腐爛的模樣。

霍雲岸深吸一口氣，手腕上的祓靈越發冰涼，扣在脈門的靈氣自打出了蓮池，無時無刻不在吸着他體内的靈氣，随後又被赤金的小葫蘆吞噬殆盡。

“明松，你要搞清楚，我是來處理妖禍的，我的對手隻有那些以人為食的妖鬼。我帶你們出們之前講的很清楚，霍家此行的目的是解決中洲的妖禍，不是來參加什麼勞什子的五境大會的。除非你口中所謂的對手所行之事與妖鬼無異，否則他們是使絆子也好，下黑手也罷，隻要不動到我霍家弟子安危的頭上，那都與我無關。”

他是來殺妖鬼的，他們是來曆練的。五境大會？仙門弟子？很了不起嗎？很重要嗎？要是哪家弟子和妖鬼沆瀣一氣了，他照殺不誤。

霍明松低下頭，心口怦怦亂跳，臉色都僵硬了。

“我錯了，大師兄。”

霍雲岸一隻手握着劍自然下垂在身邊，一隻手半握拳負在身後撚着垂下的發梢，道：

“會讓你産生這種想法，我監管不力也有一份責任。出門在外，一切有生力量在妖鬼面前都是可貴的，我暫且不罰你，你自己記着，等回了蓮池，自己去領罰。”

霍明松：“是。”

“大師兄——”

不遠處，霍明義朝着這邊招手。

霍雲岸走了過去，确認了明義幾個人找到的屋子大小以後在空曠處掏出一枚陶哨吹出了一段旋律，片刻後，百十來個弟子就聚齊了。

直接用祛塵術法清理幹淨屋子，家具堆到一邊，地上生幾堆火，弟子們各自掏出自己帶的蒲團坐下，密密麻麻擠滿了屋子。

窗戶□□枯的藤蔓覆蓋着，除了半開的門，一處風都透不進來。

霍雲岸在門邊坐下，抱着手頭靠在身後的木闆上。楚行遠又擠過來跟他坐到一處，霍雲岸本來沒理他，隻是胳膊被人輕輕拍了兩下。

霍雲岸轉頭看過去，楚行遠問他：“你不困？”

說話間遞過來一隻熱包子。

霍雲岸四下看了一眼，弟子們都在各自拿着東西吃，喜歡往納包囊裡塞東西的甚至端着碗熱湯在左右分。

接過包子，霍雲岸在囊寶囊裡掏出幾顆蓮子還了回去。

嫩生生的蓮子去了蓮子芯，入口嚼出一股清甜，楚行遠覺得人都清醒了不少。

外面大雨滂沱沒有絲毫變小的架勢，如果一夜過去雨還是不停，他們就隻能考慮冒着雨出行了。

霍雲岸往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他不太喜歡這種天氣。西洲雖然多雨，但是從來都是霧蒙蒙的小雨，很少會出現這種雨落下時，濺起的水都能到人膝蓋的大雨。

楚行遠探出頭，湊過去看門外從屋檐上落下的雨滴。長長的一道雨線經年雷月在屋檐下砸出了一道淺淺的水溝，一頭連接着院子角落的一個小水塘，塘面還飄着枯枝爛葉。一場雷雨帶來的不光是行動上的不便，還有愈發寒涼的溫度。

楚行遠側頭看了一眼霍雲岸發白的臉，在火光和窗外時不時閃過的電光映照下，整個人都帶着一股略顯孱弱的寒涼。

兩隻手不小心碰到，楚行遠對霍雲岸身上冰涼的溫度感到心驚，擡手扣住了對方手腕，被霍雲岸不太爽快地瞅了過來。

指腹感到了脈搏的跳動，強勁有力。

霍雲岸扯回手，拉下袖子吧手腕露出來的珠串蓋住，皺着眉頭道：

“你幹什麼？”

楚行遠若無其事地坐回去，盤着腿坐在蒲團上，長劍擱在膝頭，道：“不小心的，就是發現你手有點冰的不太正常。”

霍雲岸嗤笑道：“你以為我涼了？”

楚行遠讪笑着抿了下唇，“怎麼會，頂多以為你受傷了。”

霍雲岸撇了他一眼，不大相信，但是靠在身後的木闆上，耳邊是駭人的雷雨聲，還有弟子們小聲蛐蛐的說話聲，他有點困了，一晚上沒睡，就算是他修為是在場最高的一個也不是這麼折騰的。

半眯着眼睛掃了一圈，傷還沒好的霍明澄已經靠在明澤肩上睡着了，明澤肩膀上還靠着一個打哈欠的明義；

另一邊，霍明伍和霍明松兩個人湊在霍執章那一堆内門弟子裡，小聲讨論着修行的事情，其他弟子們豎着耳朵聽着，時不時發問一兩句；

最近的明潇也是靠坐在門邊，一條腿盤着，一條腿支着胳膊，垂下的頭像是睡着了，但是另一隻手搭在腿上的劍柄上虛握着。

這點運動量還不如族中的課業，一個個都挺松散的。哪怕是白日裡才見過了容貌可怖的妖鬼還交過手，他們身上也沒沾上太多殺意。

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霍雲岸想起死在無名村的那一隊師弟們，在這一屋子裡，他大概才是最警醒的一個了。

楚行遠又問了一遍：“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霍雲岸換了個和霍明潇一樣的姿勢，劍搭在腿上，兩隻手交叉搭在膝蓋上，把腦袋擱在手上就這麼閉上了眼睛。面孔明滅不定，眉心都還是皺着的。

楚行遠見此也不再勸了，畢竟他們身在走陽山脈，這是一個聚集了有上千妖鬼的混沌之地，随時可能爆發戰鬥。

好的不靈壞的靈，而就如霍雲岸對自己所了解的那樣，他運氣向來不好。

深夜時分，外頭大雨半點沒有停下的趨勢，霍雲岸在這種情況下很難進入沉眠中，昏昏沉沉地睡了兩覺，每次安睡不到一個時辰又醒了。

這次再被凍醒，霍雲岸下意識地伸手攥住了手腕，刺骨的寒意從掌心傳遍全身。霍雲岸後知後覺地睜開眼，屋裡火堆都隻剩下炭火還在散發熱量，明火都沒了。

掃了一眼旁邊偏過頭睡着的楚行遠，霍雲岸動了動發麻的手臂，站起身往火堆裡添了幾塊拆下來的凳子腿，然後才起身走到窗邊，把吹開的窗紙塞回去。就在回過頭時，腳步一頓，回頭從洞開的窗棂裡往外看去。

妖氣，是不是重了？

雷雨和黑漆漆的天空阻礙了對時辰的感知，他不知道現在過去多久了。

霍雲岸拍了拍一旁靠在一起睡着的霍明松和霍明伍，低聲問：“外面值守的弟子現在是誰？”

霍明松揉了揉眼睛，“之前執章已經回來了，現在在外面的應該是建玄和宗旭？”說完霍明松海看向了霍明伍，霍明伍想了想，點頭道：

“是他們兩個，每次弟子換班會來通知我們一聲，我們看着建玄他們兩個出去的。”

霍雲岸點點頭，霍建玄和霍宗旭是旁支弟子，天賦不錯，前幾年被發現天賦後搬到蓮池進行修行培養的，兩個人一向都是組隊任務，默契比霍明澄和霍明澤這倆都好一些。

“你們休息，我出去看看。”

說完，霍雲岸拍拍他們肩膀，起身離開房間，走到門口時和一雙清亮的眼睛對上了。楚行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一雙眼睛裡半點困倦都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