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清點過人數,等到夜幕降臨,被落在後面的一批縱雲道的大部隊也到齊了。
霍雲岸三兩語打發了這兩日不見蹤影的事情,在城門口見過其他弟子之後讓明松帶他們去客棧安置,這一次縱雲道一共來了一百五十人,分散在兩個客棧裡,總算是集合了。
霍雲岸看着街道上逐漸明亮起來的街燈,聞着空氣中亂七八糟混在一起的味道。突然,腰間被戳了戳。
霍雲岸沒理會,擡手把明義也趕去休息。
“明日五境大會,卯時正[6:00]所有人都得到城主府,别跟着我了,早點回去休息,睡不着就冥想。”
明義猶猶豫豫地看了霍雲岸一眼,又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霍雲岸垂手而立,背上背着劍,手上也拿着一把。風吹過,手腕上的葫蘆碰着掌心,冰冷刺骨的溫度使得霍雲岸一下下地用手掌碾過去,雖然知道這是無用功,這隻葫蘆不可能被他捂熱。
以及……身後這個人是真的讓他忍無可忍!
站定,擡腿,回踢!
一瞬間的動作,還是被人避了過去。
霍雲岸看着不遠處站穩的雪衣少年,無名之火蹭蹭蹭地往頭上冒。
“騙子你老跟着我幹嘛?你們雪渡嶼把你放生了是嗎?”
霍雲岸語氣非常之差,但是楚行遠偏頭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
霍雲岸嗤笑,不做評價,隻覺得滿心煩躁,劍鞘指向楚三,做最後一次提醒:“别再跟着我。”
楚行遠抿唇笑笑,也是知道自己挺讓人煩的,對着霍雲岸有些動了殺意的眸,老老實實又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行……吧。”
霍雲岸不為所動,扭頭就走,一身冷冽的氣勢撞進人群裡,所到之處退避三舍。
楚行遠看得好笑,誰料背後突然響起來頭皮發麻的聲音:“好看嗎?”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還是下一句話:“要不還是讓你二師兄來吧?我回楚家守着去?”
楚行遠臉色一變,轉身、低頭、認錯:“大師兄,我錯了,我不該在巡邏中途擅自離隊,丢下師弟們自己跑了。”我該帶着他們一起溜号!
楚歸雁笑眯眯地看着楚行遠裝模作樣,低眉順眼,認真反思的模樣,擡手撫上師弟的腦袋瓜子,臉上溫溫和和,一點架子都看不出來。
楚歸雁:“原來你還知道你都幹了什麼呀?”
楚行遠深吸一口氣,他師兄卻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還以為咱家把你給放生了呢?”
楚行遠一口氣噎住了,然後讪笑着摸了摸眉心,“師兄我錯了,我這就去找他們……”
“找什麼找?”楚歸雁站直了打斷了他的話,眉眼冷下來,嘴角卻還是笑着的。
“他們遇到了偷襲,全部昏迷在小巷裡,剛剛已經被送回客棧了。”
楚行遠聽出不對勁來,“偷襲?人?”
楚歸雁指尖撫摸着腰上的玉箫,笑盈盈道:“難道是妖?用人間藥鋪裡常見的粗制濫造的一兩銀子一稱的蒙汗藥的——妖?”
楚行遠:……
“誰幹的?”
楚行遠下意識地問,剛說出口就心道不好。果然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雙涼幽幽的眸子。他師兄朝他笑得非常“和善”,反問道:“這不是應該我問你嗎?怎麼你倒是反過來問我了?”
楚行遠點了點頭,“師兄說的對,我這就去找人。”
說完楚行遠一溜煙兒就跑沒影了,楚歸雁抓都抓不住,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灰,幹脆回客棧等着。發正等他找完一圈還不是要回客棧。畢竟罪魁禍首——在那。
客棧裡,霍明義在對着霍雲岸告狀,告楚家人的狀……
霍雲岸坐在房間裡,正襟危坐聽着門下弟子不要臉地訴說楚家人搶他們活兒,然後他們把楚家人套麻袋揍了一頓,但是擔心對方打了小的來老的,于是先提前一步找到他們大師兄給他們撐腰。
霍雲岸看着這一群笑嘻嘻的弟子,突然冒出一個疑惑:他們家規到底記得多少?他長得很像一個仗勢欺人的夯貨嗎?
這個問題不能想,但是霍雲岸非但是想了,他還問出口了。然後等到楚家大師兄楚歸雁帶着老三楚行遠來霍雲岸這裡“找麻煩”的時候,開門就見到霍家一群弟子正在他們大師兄的房間裡一邊腳下踩着圓凳表演金雞獨立;一邊欲哭無淚地背家規。
一半人因為背不下來已經開始抄了。
而霍家家規有多厚呢?書成冊子能當闆磚砸人,是絕對能砸死人的那種體積。
在楚家人敲開門以後,楚歸雁明顯看到那群奇奇怪怪姿勢的霍氏弟子看他的眼神猶如看到再生父母。令楚歸雁感到不适。
他是來找麻煩的,不是給他們送溫暖的!
滿屋子飄着“闆磚”,霍雲岸神情倒是還好,就是開門的人剛好是知道事情始末的霍明義,看到門外的兩兄弟以後頓時面色發苦。
“大師兄,是楚大公子和楚三公子。”
“讓他們進來。”
霍雲岸坐在窗下泡茶,身上還帶着有些濃郁的藥香,但是被屋内熏香的味道蓋了過去。
楚歸雁站在門外,看了一眼屋子裡白燦燦杵着一群霍家弟子,笑了笑,道:“還是霍大公子出來一下吧,就不進去打擾你師弟們練功了。”
霍雲岸喝茶的手一頓,眼神落在師弟們身上,沒能對上任何一張臉,各個都拿磚頭厚的家規擋着臉。
霍雲岸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對霍明義說了一句“看好他們”,就轉身出了房間。
與此同時,楚歸雁擺擺手讓身後師弟們同樣退下,自己帶着霍雲岸和楚行遠往一旁的露台走去,擡手間當着霍雲岸的面布下隔音陣,然後邀請霍雲岸坐到藤椅上。
楚行遠跟過去後站在自家師兄身後,從未有如此一刻感受到他和霍雲岸的身份差距——啧,他怎麼就晚出生了幾年呢?不然他就是大師兄了,現在坐着的該有他一份,而不是凄凄慘慘地在這裡站着。
相比起霍雲岸規規矩矩的坐姿,楚歸雁怎麼舒服怎麼來,頂着一張溫文爾雅的臉,擡起一條腿踩在座椅橫欄上。霍雲岸手癢地搓了搓指腹,忍下糾正的念頭,擡頭看向楚歸雁,“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直說吧,不用繞彎子。”
楚歸雁笑了笑,“好,那楚某便失禮了。”
“敢問這一遭我楚家弟子們被人打暈了扔在巷子裡的事情,霍大公子有何看法?”
霍雲岸挑了下眉,雙手撐在腿上,滿不在乎地說:“實力太弱,還是回去再練練吧,雪渡嶼這一遭放他們出來難道是為了送菜的?若是雪渡嶼無意五境大會的第一,還是趁現在就返程吧,免得大會上下不來台,丢人現眼。”
楚歸雁氣笑了,就連身後的楚行遠看向霍雲岸的目光都變得熱切起來。
“門下弟子的教導自有師門長輩操心,就不勞霍大公子越俎代庖了,不過霍大公子的‘忠告’楚某會轉告家師,到時候少不得要去縱雲道請教一番霍家的修行之法了。”
霍雲岸對這夾槍帶棒的話适應良好,甚至厚顔接了下來,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楚大公子有着好學的心,我霍家一向禮賢下士,想來長輩們也會不吝賜教的。”
楚行遠伸出手戳了戳楚歸雁的肩膀,在對方看過來時抱着手下巴指了指對面,笑着說:“大師兄,看到沒,比我還不要臉的出現了。”
霍雲岸神色不變,看着楚歸雁那張雅正的臉,再觀對方一身痞子的做派;與之對應的霍雲岸卻是端着一副一本正經的姿态,說着嚣張跋扈的話。
楚行遠看看自己大師兄,再看看“别人家大師兄”,深感人性之獨特和有病,覺得這一趟中洲之行怎麼看怎麼有意思。
楚歸雁取出一枚青玉蓮佩放在案上,往霍雲岸的方向推了推。
霍雲岸看着那枚和自己身上懸挂的相差無幾的玉佩,頭微微揚起,心裡把一群做事不夠幹淨的弟子罵了個半死,居然留下“罪證”了。
楚歸雁往後躺,倚靠在椅背上,看着對面的霍雲岸,手上摩挲着白玉竹箫,勾起一邊嘴角笑着道:“關于我楚家弟子例行巡邏城中時被人用劣質蒙汗藥迷暈的事,霍大公子最好還是組織清楚語言,給楚某一個合理的解釋比較好。畢竟不管是五境大會,還是除妖,人自然都是越多越好,我雪渡嶼雖說素來與人為善,但是不證明我們就軟弱可欺了。”
說着,楚歸雁垂下眼看着手上玉箫,笑容變得有些意有所指,道:
“萬一下一次同樣遭遇出現在縱雲道的弟子身上了呢?萬一還是發生在千鈞一發的除妖途中呢?怕是不太好吧?”
霍雲岸擡眸看向楚歸雁,神色有些微妙起來,這種話……私以為時楚三的口吻,結果原來是楚三光芒太甚,其實雪渡嶼全是一丘之貉嗎?
“若真是死了,那就是他們自己學藝不精。”霍雲岸說:“不管是雪渡嶼還是我縱雲道的弟子,我都是這句話。”
說完霍雲岸擡手在桌上的玉佩上點了點,道:“我霍家行事一向不屑解釋,但是不證明什麼髒水都能往霍家頭上潑。”
楚歸雁轉頭和楚行遠對視一眼,楚歸雁伸手示意,“願聞其詳。”
和上門來找場子的楚歸雁不一樣,霍雲岸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但是縱雲道那傳言裡能裝一棟樓的家規也證實着霍家嚴苛的規矩和極其嚴肅的行為準則,自家人已經是堪稱苛刻的規矩了,門下弟子當然是謹言慎行,無人敢行差踏錯才是。
在楚家找上門之前,霍雲岸就已經從“當事人”口中問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每一個人。要真是門下弟子做出了意氣行事,在這種時候暗算盟友的舉動,他們怎麼可能隻是抄背家規的懲罰?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起因很簡單,”霍雲岸微微笑開,但是笑容怎麼看怎麼滲人。
“雪渡嶼的弟子怕是久居雪域,對外界勢力沒有一個‘基礎’的認知,我縱雲道從來就是一身白衣,不想出了縱雲道以後,這一身白衣反倒是成了東施效颦的證據了。”
在楚歸雁落下來的臉色下,霍雲岸擡手支在扶手上,骨節分明的手掩住唇畔的譏諷,道:
“門下弟子出言不遜,我縱雲道弟子可沒有當街争執的習慣,楚大公子口中劣質的蒙汗藥可不是我縱雲道的弟子會沾手的東西,不過既然有人抱着‘成人之美’的名頭送上門來了,不用白不用嘛。”
說完霍雲岸兩手一攤,很是無辜地說:“好歹還留了個防禦陣,不過是讓巡邏勞累的同道睡了一個好覺,楚大公子這場子找的好沒道理,這要是換霍某人遇上這種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