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功的,哥哥,一定能成功。”
男人語氣認真地道,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一排的小圓陶罐。
身後,那道灰白的影子從黑暗中走出來,貪婪癡迷地望着少年,從新月似的精巧彎眉,到翹而濃密的眼睫,明亮溫暖的眼睛,冷玉雕成似的鼻梁,最後落在水光潋滟的粉唇,目光一寸一寸舔舐而過,灼熱瘋狂。
可被這樣強烈目光注視着的少年卻是對此無知無覺,咬着勺子解饞。
——溫度再冷一點點,不能太冷。
——不能傷到他……要讓陶罐裡的東西凝固。
關峤淵不願移開一絲視線,口中喃喃着非人類的低語,陶罐的周圍開始冒着絲絲冷氣。
少年又等了兩分鐘,再次拿起陶罐,發現裡面的牛奶已經成型,欣喜地舀了一勺品嘗。
“好吃!”
“阿玄你也嘗嘗!”少年拿了一罐新的遞給身旁的人。
“好,謝謝哥哥。”
關峤淵癡癡地看着少年溫暖的笑容,學着男人的樣子也伸出手,動作幅度大得,幾乎要湊到少年的面前。
——謝謝。
随後,他看着少年眉目含笑,越過自己,将陶罐放到男人的手裡。
明明手中空無一物,可他卻露出無比滿足的笑容,機械地進行無實物動作,千瘡百孔的心髒被短暫的滿足充滿,幸福得哪怕死在這一刻也值得。
“好吃嗎?”
“好吃!”
——好吃……
——很好吃……
——你做的一直都很好吃。
吃完布丁,少年打了個哈欠,困意襲來,于是推着身邊的男人一起去刷牙。
關峤淵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做着和男人的一樣的動作,灰白的瞳孔裡印刻着少年的模樣。
無數包含愛意的黏膩低語在黑暗中滋生。
好可愛……好可愛……
他看着少年已經困得快要睜不開眼,爬上床,小貓似的縮成一團,很快就睡着了,被男人緊緊摟住。
妒恨瞬間湧上心頭,剛才還飽含柔情的丹鳳眼此刻淬着狠毒,惡狠狠地瞪着這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随後又像沒人要的可憐獸犬,垂着眼,小心翼翼地睡在少年身側,偷偷咀嚼着這份偷來的甜蜜。
往事一幕幕重現。
關峤淵在暗處的角落裡,看着少年與還被叫作“阿玄”的自己的點點滴滴。
看見他們一起去山下的鎮子,看見少年将手中的糖葫蘆遞到阿玄面前,看見阿玄告白那天,少年驚慌失措的樣子,最終,又還是心軟答應了他。
内心的妒恨一點點積聚。
他嫉妒阿玄還能夠抱着少年柔軟溫暖的身體,嫉妒少年會對阿玄露出甜美天真的笑容,嫉妒到幾乎發狂。
他無數次想要沖上去,代替那個什麼也不明白,卻能擁有幸福的傻子!
可隻要他一靠近,那些美好的畫面就像脆弱的水晶球一樣破碎開裂,少年的身影也變得模糊。
不要……不要!
關峤淵隻能縮回黑暗裡,像條卑劣的,被抛棄的野狗,小心貪婪地看着那邊的美好。
可是夢境的色彩開始變得昏暗,關峤淵看見陸惟不懷好意地接近,看見艾子瑜帶着弟子們路過花明鎮,又看見段賀曦和蕭寒找來。
他拼命想要阻止,恨不得殺光打擾這份美夢的人。
可最終也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享盡一切幸福的傻子恢複了記憶,變回了“關峤淵”。
最後溫存的那個夜晚,他看着少年迷離潋滟的雙眸,心髒好似被灼燒一樣,疼得喘不過氣。
他嘶吼着,想要一切就停在此刻。
可夢碎了。
随後是無數次将他剜心挖骨的畫面。
幻境中的“關峤淵”仿佛也經曆着挖心之痛,抱着小小的少年,整個人不住發抖。
幻境外的關峤淵亦是承受着同樣的折磨,他雙膝跪地沖到少年身邊,手指痙攣地擦去他身上的血污,發出凄厲的悲鳴。
少年在他觸碰的一瞬間消失不見,指尖冰冷的觸感順着四肢百骸傳遍全身。
他茫然地喊着愛人的名字,灰白的眼眸中滿是無措。
直到一聲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雖然這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唐突,不過,你願意和我回家嗎?”
他恍然轉身,看着溫和柔軟的愛人,不自覺流下血淚,蒼白的嘴唇輕輕一顫。
我願意……
周爾往複的美夢,周爾往複的破滅。
在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幻境最後,關峤淵終于觸摸到愛人的實體,卻是被臂彎裡,冷的連仙骨都能凍傷的寒意刺激得打了個寒噤。
這一次,少年不再是沒有魂體的空殼。
他低低地哭着,每一聲,每一滴眼淚,都像是沾滿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刺進關峤淵的心髒。
“不要再拉着我了,放我走吧……”
少年瑩白纖細的手腕上,鮮紅的細線變得黯淡無光,垂在灰撲撲的地上,早已是落了塵。
關峤淵也在哭,仿佛心肝脾肺全都哭碎了一樣,抱着渾身是血的愛人,嘶吼悲鳴。
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