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商菁驚異道:“最愛他?”
姒楚念背對着兩人,望着鏡中的“容炫”,緩緩解釋道:
“黑夜孤寂,白晝如焚。他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個人陪着他,相知相憐,相愛相護。”
“某天,他攬鏡自顧,覺得這副皮囊不錯,于是千般摹畫,萬般着彩。”
“這世上被創造出來的萬事萬物,都有可能成靈,容炫是神道,畫的人毫無破綻,靈氣尤甚。”
“他筆下的自己,被賦予了太多理想的特質,那是他想成為的樣子,更自由,更灑脫,更張揚,不必理會任何事。”
“他漸漸愛上了這個‘自己’。”
“從此,一位神道有了強烈的渴求。”
“他明白了凡人為何甘願沉溺于一場大夢,不願醒來,也明白了為何常有仙道求幻境。”
“他将理想中的自己安置在幻境中,那是一個不被打擾,清淨安甯的地方。”
“他開始為自己造幻境。”
姒楚念說到這裡,久久停頓,他依舊凝視着畫卷,突然話鋒一轉,擲地有聲地說:“可是,神君,這些都是假的。”
梵卿聽到最後這句話,迅速上前,将姒楚念拉到堂子中心,那裡離所有的畫都很遠。
方才姒楚念看了很久的那幅圖泛起刺目的銀光,似有春日長風拂掃而過,伴着清脆的佩環之聲。
鏡子前的容炫破光而出,平穩落地。
“姒楚小友,你好。”容炫的聲音環繞于堂内,空靈悠長。
姒楚念沒有說話。
銀光淡去,容炫緩緩向着他們走了幾步,聲音依舊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他又開口道:“别來無恙,梵卿。”
梵卿看着容炫,道:“我沒想到你未曾神隕。”
容炫毫不避諱,慘淡一笑,直言道:“我舍不得。”
姒楚念很有禮地對他微笑:“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樣。”
容炫并沒有詢問在他心中自己是什麼樣的。
他隻是溫和地笑着,說:“我們無法認識一個人的所有面。”
“不該給個解釋嗎,容炫?”梵卿雖說是在質問,但是語氣并不緊繃。
這并不是他平時對外人的說話方式,他不會直白地質問,也不常用這種語調和其他人說話,姒楚念這樣想。
容炫謙和地回道:“你們都猜得差不多了,還要我如何解釋?”
姒楚念:“很抱歉,破了你的甯靜。”
容炫深深地看着他,不語。
梵卿:“那就講講差了什麼吧。”
“我膩煩外面的一切,隻有在作畫時,我才是我,可以抛卻一切。”
“起初,他隻是簡單的丹青筆墨,我不能常駐幻境,便不能與他常相見。”
容炫的聲音始終帶着回響。
“我不滿足于短暫的相逢與相守,也不滿足于片刻的歡愉。”
“如果我隕落了,就不會再受到任何打擾了。”
“于是,我造了一個足夠龐大的幻境,它跟随我的意志,甚至可以承接我的身體。”
“我制造了一場假象,讓六合諸神都以為我不在了。”
“我準備好了一切,得以與相知之人甯靜度日。”
姒楚念依舊站在梵卿身側,他沒有動,隻是說道:“至今一萬兩千年,中等修為仙道的壽命也不過如此。”
梵卿清明的視線落在容炫身上,語氣淡淡的,問道:“那如今呢?想熱鬧了?”
姒楚念瞥了他一眼,梵卿權當沒有察覺。
容炫聽了這話是真的笑了,看了看梵卿身邊的姒楚念,說道:“你倒是同以前不大一樣。”
梵卿隻是冷笑了一聲,微不可察,但是,姒楚念聽到了。
容炫調整回正經從容的語氣,緩聲開口:“任何事情都有期限,我很自私,但總不能無所顧忌。”
好生大方。
梵卿仿佛是不大高興,淡聲道:“你說話怎生還是這般隐晦。”
很長的一陣沉默後,容炫才開口:“我該離開了。”
這整件事有多難謀劃,可想而知,一是幻境容納真身且足夠隐秘,二是迷惑六合諸神,三是在這個剛剛好的時機引他們進來。
梵卿:“所以,你大費周章地把我們弄進來,總歸不會是為了跟我們告别的吧?”
梵卿與姒楚念本來隻是為着損失的靈氣來跑這一趟,可是剛進了怫意的神殿,便被卷進了容炫的幻境,而怫意與卻塵尚有關聯,這幾位裡,兩個不在了,一個不聞世事萬年之久。
這太古怪了。
容炫看上去不想接話,姒楚念适時開口,道:“你可以先同我們講講那一位。”
容炫柔和地笑了,從容道:“我分了一縷魂魄給他,起初,他與我是一模一樣的,可後來,我發現他偏離了我的預期,他不再是我,擁有了另一種個性。”
容炫長舒一口氣:“後來我才明白,他從一開始就注定與我不同。”
那是他親手締造的,或許最初隻是傀儡,但不刻意收緊的牽線,終将化為羁絆,束縛己身。
“但我越來越愛他。”
其餘三人聞言均是一愣,許是未曾料到容炫會如此直白。
“那如今呢?”姒楚念沒頭沒尾地問道。
容炫答:“氣數将盡,我不能獨留他一人。”
“你帶不走他?”梵卿掀起眼皮看向他,繼續道:“還是想留下?”
容炫苦笑:“他與我離心了,所以我需要幫助。”
姒楚念皺起眉,思索着說:“他在幻境中有很大的掌控權,不僅來去自如,甚至可以制造境中境,但卻依附于此,而你可以更改整個幻境,我猜,他與你并不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