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顧北眼型偏長,瞳仁如圓月,高懸于皚皚白雪,不做表情看人時,有種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漠感。
可能他真沒别的意思,一行人愣是被凍在原地,還能聽見冰渣簌簌掉落的聲響。
冷風襲來,季飛揚面部卻莫名其妙地發燙,燒的他口幹舌燥。
“我們——”他幹笑兩聲,“在玩321木頭人。”
裴顧北:“?”
“我動了,遊戲結束,朋友們再來一輪!”
“嘭!”
季飛揚以迅雷之勢甩上門,用外邊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認輸,自罰三杯。”
其他人表示理解。
畢竟哪個不長眼的敢對裴顧北動手動腳。馮武被揍成豬頭念檢讨的慘烈畫面,早釘死在這屆記憶裡,自此再無人敢拔虎須。
哦不對,上個拔毛的勇士不就在眼前嗎!
沈焱:“你喝酒上臉啊?不能喝就算了。”
“嗯?”季飛揚摸了摸臉,有些窘迫地拿冰啤強制降溫。
“算什麼算。”江一帆最先跳出來抗議,“換UNO,今天老子勢必把你喝趴下!”
季飛揚挑釁一笑:“誰怕誰。”
門突然被人敲了三聲,澆滅屋内剛竄起的火星。
“季飛揚,熄燈就别回來。”
衆人:O.O
“他的意思是。”季飛揚笑容僵在嘴角,“呃,太晚吵他睡覺。”
衆人:“哦!”
這才合理嘛!他們怎麼會往妻管嚴的方向思考,真是書讀太多腦子都讀傻了哈哈哈!
“那就玩UNO咯,我來洗牌。”
沈焱轉頭,剛想喊楚樂天拿瓶冰啤,随後見他的舍友正捧着手機,噼裡啪啦狂打字,眼中還閃爍着詭異的光。
……這個孩子沒事吧。
*
裴顧北回宿舍,點燃一支雨後龍井,線香萦繞縷縷白煙,在舊書邊遊弋。
他很喜歡黑暗中獨亮一盞燈的感覺,暖黃色的光暈撐開一方天地,終日豎起的戒備溫成茶湯,清醒又松懈。
時間滴答淌過,當鬧鐘響起的刹那,房門一并敞開。
一股酒味沖散龍井香,随後一團黑影飄了進來,接着倒頭死在下鋪,不動了。
……
宿舍陷入死寂。
半響,裴顧北忍無可忍地合上書:“季飛揚,回你自己的床。”
季飛揚将臉埋進枕頭裡,回複他個沉默的後腦勺。
裴顧北閃現床前,眼見幾分鐘前幹淨整潔的床鋪,此刻混雜酒味,還有一股他極其厭惡的味道——
麻辣小龍蝦。
這床不能要了。
裴顧北非常想套個垃圾袋,将自己的床連帶酒鬼一塊打包扔出窗外。
“季飛揚,醒醒!”
想到酒鬼還會嘔吐攻擊,于是他半空中轉換手勢,改拍為捏。
酒鬼不開心地嘟囔:“姥姥……别捏我。”
裴姥姥面無表情,手下動作不停,隻見那張臉從圓的,被揉搓成橢圓,再團出鴨子嘴。
“醒不醒。”裴顧北冷酷道。
“嗚嗚疼。”鴨子嘴委屈地哼唧了兩聲。
“還敢喊疼。”裴顧北冷笑,“床流淚了知道嗎,邋遢鬼。”
季飛揚身形偏瘦,臉頰肉卻很好rua。裴顧北一邊蹂躏,一邊想,難怪張超那幫人會覺得可愛。
邋遢鬼好像挺抗拒别人碰他臉,等他醒來,估計會将自己揍成薄脆餅幹。
不過現在,是邋遢鬼變蜂窩煤更合理。
季飛揚面頰酡紅,被揉弄得愈發燙熱,仿佛眉心中央再按個小紅點,即刻能去幼兒園彙報演出。
“你真厲害。”裴顧北自暴自棄了。
他起身拖過躺椅,打算應付一晚。
結果剛邁出一步,衣角就被人抓住了。
先前還睡得死沉的人,此刻眉目緊縮,仿佛做了個噩夢,呓語模模糊糊:
“爸爸,你别走……”
裴顧北一怔。
他回頭,季飛揚陷于枕間的臉掙出半邊,壓在身下的左手探出,以一個極為别扭的姿勢拉住自己。
清醒的他,開心時笑,生氣時笑得更燦爛,以一套參不透的行為邏輯面對世事,活的張揚又肆意。但有張無形的殼,把真實的他藏起來了,裴顧北始終這麼覺得。
人在睡熟後會展現最真實的模樣。現在,殼碎了,他縮成小小一團,脆弱又可憐。
密不透風的蠶絲被撥開些許,記憶深處,那個年幼的身影姿态與此重疊。
裴顧北歎口氣,用腳勾出躺椅。
他用哄孩子的力度,輕拍那雙攥得死緊的手。
“乖,爸爸不走,睡吧。”
對床上的人說。
也像在對自己說。
*
季飛揚感覺自己像在混沌海中沉浮,四目皆是黑暗,隻有咕噜咕噜的氣泡音。
坐以待斃向來不是他的作風,他嘗試掌控四肢,往前走了幾步。
越往前走,視野越開闊,黑暗像張逐漸掀開的幕布,一幀黯然褪色的畫面摁下重播鍵。于是,他感受到幾滴冰涼的水珠。
——是雪花。
那還是初一寒假,季飛揚入選全國物理競賽集訓營,跟其他省來的學生同吃同住,同個教室刷題上課。
記得PK組的對手來自南城,操着口含糊可笑的鄉音,沒少被北城同學嘲笑。
南城教育水平落後,進入決賽的人更寥寥無幾。但入圍的,哪個不是萬裡挑一的學霸精英?
心高氣盛的少年郎,怎會受得了旁人譏嘲。
所以他們和南城學生關系極差,你一句鄉巴佬我一句勢利眼,你來我往不甘下風,十句有九句在互罵,見面沒幹架純屬集訓營公約的功勞。
相比現在,季飛揚那會混的厲害。但他不喜歡地域歧視,就沒參與這場幼稚争鬥,專心搗鼓競賽,每日重心在思考如何用分數将同組第二名虐到自閉。
誰料,沖突在某個夜晚,轟然炸開。
那天,夜幕四合,月影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