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顧北的手重新覆上溫熱的背,淤痕盯久了,便覺得發暈。再擡眸時,殷紅漸漸侵染上一層層火燒雲,漫天晚霞照耀一輛勻速駛來的中巴車。
廣場早已停了數輛,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紛紛提着行李下車。北城初下一場雪,地磚鋪蓋厚厚一層瑩白,讓人不得不小心走路,生怕哪沒站穩,打滑遭了殃。
前邊的女生穿了雙皮鞋,箱子半人多高,她提的費勁,卡在下車口半天沒走。大家都着急下車,一個勁往前擠,女生沒站穩,猝然踩空,眼見着就要摔在地上——
所有人屏氣斂息,想伸手拽已然來不及!
突然,一隻胳膊化去下跌的沖力,女生跌進一個懷抱。
“小心啊。”
男生笑着松開她。落日傾灑一捧餘晖,将微卷的發絲暈成金黃。他一襲黑衣沖鋒衣,耳釘熠熠生輝,模樣看着不似好人,溫度卻燙的惹人心頭發癢。
女生紅着臉連忙道謝,男生被其他人圈住,戲谑着揉亂他的頭發:“你小子又耍帥。”
“太上老君,别碰爺的頭!”男生逮住那隻作亂的手,一行人嬉笑怒罵着從裴顧北身邊路過。
四周叽叽喳喳。
“喂,那位是北城分區的第一名吧。”
“燙頭斷眉還打耳洞,怎麼看不像好學生。”
“快看群,我們和北城那夥人是一組!”
男生頓住腳步,似乎也看見了群裡的消息,轉身眯着眼睛辨别中巴車窗前的信息牌。
黑眸一掃,兩人目光相撞。男生倏然笑了,露出小虎牙,姿态極為嚣張。
“請多指教,南城的……”
“裴顧北!”
季飛揚回頭瞪他:“你到底抹完沒?”
“嗯。”裴顧北擰上蓋子,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喜歡泰戈爾的《園丁集》?”
話題轉變過于迅猛,季飛揚猝不及防被考了一道文學題,不由愣住。
他光着膀子絞盡腦汁:“呃,我挺喜歡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
裴顧北難得有些詫異,擡眸看他:“那是普希金。”
“那就…‘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裴顧北眼睛都瞪大了:“這句出自《飛鳥集》。”
“……”文學廢物惱羞成怒,“有本事考物理啊!”
裴顧北突然沉默了,幽幽盯着季飛揚看。
“看我幹嘛?”季飛揚心裡發毛。
裴顧北起身,掏出書包夾層的物件,季飛揚一看,腦袋頓時漲成兩個大。
天殺的,這封該死的情書為什麼還會極限返場啊!!
裴顧北攤開情書,指着上面一句話問:“你為什麼寫這句話?”
隻見粉嫩嫩的信件上,印刷了兩行字——
【我的心是曠野的鳥,在你的眼睛裡找到了它的天空。】
哪怕是語文渣,也被酸出兩排雞皮疙瘩。
“等等。”季飛揚狂搓手臂,滿臉不可思議,“你說這封情書誰寫的?”
裴顧北同樣問号臉:“這裡有第三個人嗎?”
季飛揚劈手奪過情書,瞪大眼睛往下一掃。
信件除了那兩行印刷體和開頭的【TO 裴顧北】之外,幹幹淨淨。
——龍溪這坑貨她沒、有、署、名!!!
“你他媽惡心誰呢,誰要給你寫情書了!”
季飛揚抓過衣服,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被欺辱的良家婦女也似,猛然蹿上桌,擋住小麥色的胸膛,顫抖着手怒吼道:“老子是男的!!男的!!!需要脫個褲子唱首小雞歌啄醒你嗎!”
……
裴顧北仿佛被雞啄壞了腦子,身體每個細胞叫嚣着要罷工,死一般停止了呼吸。
此時門外,沈焱正做賊心虛地歡送阿姨出門,并順帶一腳,将泡面踢進桌底更深處。
“阿姨。”心虛完了八卦又來了,沈焱問,“我們宿舍才三人,巨…李主任為什麼把飛揚安排進604啊。”
楚樂天漫畫也不看了,霎時蹦跶進瓜田,豎起耳朵。
“你們主任他用心良苦啊。”阿姨說,“小裴這孩子太悶了,沒人願意和他住,李主任怕憋出什麼毛病,特意安排的。”
“怎麼樣,他倆相處的還行吧?”阿姨問。
沈焱嫉妒道:“太行了,特别春光明媚。”
楚樂天激動道:“太行了!簡直天生絕配!”
阿姨and沈焱:“?”
“絕——絕對不會打架鬧事的意思。”楚樂天無辜地眨眨眼睛。
“那就好。”阿姨絮叨一些注意事項,然後抱着點名冊徑直走向對面。
“喂,三火,洗漱台的事你再詳細講講。”楚樂天跳起來攬住沈焱的肩膀,“裴哥是不是怼江風順了,是不是主動幫飛揚拿桶了!是不是還幫他擦頭發了!”
沈焱白眼快翻到天上:“是是是……你咋這麼八卦呢。”
對,你不八卦,剛才狗問的。
楚樂天剛想怼他,忽然聽見身後炸開一聲巨響!
兩人雙雙回頭。
朝左看,604門戶大開,裡屋一片狼藉。
朝右看,宿管阿姨僵在門邊,一件熟悉的黑衣糊住了她的頭。
朝中心看,兩位絕對不會打架鬧事的好舍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躺地上緊緊相擁,疑似剛經曆過殊死搏鬥。
然後沈焱這輩子第一次聽見裴顧北的怒吼:
“季飛揚……你給我滾出去!!!”
咋了這是,剛才不還相親相愛麼!
而身旁的楚樂天,面對此情此景,真情實意地感歎了一句:“哇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