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
“轉頭看看玻璃窗。”女生說,“直視你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再反思你對自己的定位。”
季飛揚從來沒覺得人言能冰冷到誅心的程度,憤怒揭開自己額前的碎發,露出斷眉:“這還不狂?!”
“和尚梳頭。”
季飛揚扯扯耳朵,兩顆透明耳釘不再低調:“這還不嚣張?!”
“海市蜃樓。”
季飛揚背過身,黑色的鉚釘書包尖銳醒目:“這還不霸氣側漏?!”
“印度神油。”
“……”季飛揚沉默一瞬,“押不了就别押了。”
“哎呀我們文盲就是這樣子的啦。”女生笑嘻嘻地擺擺手。
季飛揚平心順氣好半響,接着頭搖成撥浪鼓:“不幫,我社恐。”
“真的嗎!”女生真誠地握住他的手,異國他鄉找到家人的那種激動勁兒,“我也是啊!”
季飛揚:“?”
你上來找陌生人代送情書,跪地抓手簡直不要太熟練,哪裡社恐了?!
真正的社恐聽到要掀桌了!
季飛揚自己也沒好到哪去,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是infp,嚣張狂妄是我适應世界的僞裝,奇裝異服是我關閉溝通的鐵窗。我對視臉紅,愛唱卡農,淚失禁體質做啥事受點委屈就縮草叢,完全無法勝任這項光榮的工作,你找别人吧!”
“親人見親人兩眼淚汪汪啊!”女生熱淚盈眶,“我是isfj,喜歡無法宣之于口,愛意寫滿紙頁卻不敢說我想和他天長地久,我見面逃跑,回家懊惱,高敏感體質做啥事受點傷兒就徹夜難熬,完全沒有勇氣找裴顧北告白,同學,幫幫我!”
季飛揚:“兄弟,未成年說謊晚上睡覺尿褲子哦。”
女生:“姐妹,都是千年的狐狸和我玩什麼聊齋,你成年了,77嗎?”
“……敢問閣下姓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萬川一中高二7班龍溪是也,幸會幸會。”
“季飛揚。”
“名字倒挺如你意的。”
“你、閉、嘴。”
“别破防。”龍溪說,“最近很流行你這種黑皮小奶狗的,隻是姐不吃你這套啦。”
龍溪再補一刀:“我喜歡高的。”
所以,他又黑又弱又很矮?
這跟日/夜/撸/鐵練就的肌肉被人誣陷吃蛋白粉長的有什麼區别!
預備鈴适時大作,如媽媽催娃回家吃飯的信号,戰火卻依舊肆虐,綿延不絕。
“撿到的東西就是你的了,同理,交到你手上的忙就要幫哦。”龍溪說。
“你偷換概念,道德綁——”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季飛揚立馬重開炮火,眼看就要扳回一城。
“對。”龍溪坦然道,“我在耍流氓,你能怎樣?”
“……”他能自閉。
龍溪,殺死了比賽。
眼下已然沒得機會再戰。
龍溪又往季飛揚手裡塞一把零碎奶糖,腳底抹開印度神油跑了:“給你點小禮物吧帥哥,收禮就要辦事啊!”
呸!!!
季飛揚想随便找個人移花接木,剛一轉頭,迎面撞上目标人物……以及目标人物身旁的不速之客。
兩人一個走直步,一個走斜步,朝他步步逼近的瞬間,季飛揚腦内閃過一系列詞語——
糾纏不休。
他逃他追。
比翼雙飛。
算了,他沒資格說龍溪。
“顧北啊,老師說多少遍了,不要踩點到教室,啊,别踩點,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看看,我都把你行蹤摸清了,預備鈴一響你準到,時間觀念這麼強,為什麼不用在正事上呢?”
“人不可能事事精準不出錯,萬一高考那天沒踩上點呢?萬一道路堵塞進不了考場呢?一件小事可能悔恨終生啊!”
裴顧北像隻戴上緊箍咒的猴,向來冷淡的臉色隐隐有崩壞之勢,似乎很想将喋喋不休的葉姓唐僧一棒子送去西天。
不耐煩的眼神極具黏性,粘在不遠處的季飛揚身上,後者抖了抖,拿了燙手山芋也似的,慌忙塞進褲兜裡,故作淡定沖兩人問好:“葉老師、裴同學,下午好。”
“飛揚啊,站門口等我嗎?”新目标出現,葉滿總算收了經文。
季飛揚注意到裴顧北似乎小小舒了口氣,一副大難不死的後怕樣。
“對。”季飛揚裝乖,“我不知道坐哪,不好意思進去。”
裴顧北看了他一眼,嫌棄之意如有實質——“你會不好意思?”
不過悶騷終究是悶騷,中午過後,他别扭地更厲害了,路過他時,隻憋出一個字:“嗯。”
季飛揚怔愣一瞬,片刻後才明白,他這聲“嗯”在回應先前的“下午好”。
語文老師,請忘記他這次慘淡的語文分數吧。
一天天做閱讀理解,成績飛升可不指日可待。
“還有幾分鐘。”葉滿看了看手表,沖季飛揚招招手,“安排你做個自我介紹。”
*
“……”
季飛揚攥緊褲腿,很想揉碎那紙情書。
高道德感不允許他做出毀壞别人心意的壞事,終究作罷。
悲憤的他眼下隻得将氣全部撒到某個罪魁禍首身上。
葉滿拍拍講台桌旁的課桌椅:“你暫時坐這。”
瞧見小臉慘綠的季飛揚,他毫不猶豫地甩鍋道:“李主任特意安排的,幫你趕進度。”
季飛揚尬笑:“哈哈哈安排的真是妙啊。”
妙死他得了。
1、2班是清北班,人數固定死了,課桌椅沒一張多餘的。
放眼望去,5組7排,單人單桌,桌桌有主,沒法勻給他。
所以,季飛揚就像罪名為擾亂課堂紀律的甲級戰犯,被摁在班級最顯眼的地方,随時承受其他人火辣辣的目光投擲。
裴顧北坐在第五組倒數,那位占據風水寶地的王正淡淡地看着他。
季飛揚羨慕死了。
他一邊緬懷自己曾經的至尊王座,一邊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刨了裴家祖墳,所以碰他就加debuff,屁好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