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樹梢,繁星明亮,淡清清的光輝穿過雜亂無章的電線,為少年鍍上一層銀光。
那對黑耳釘忽閃,折出道犀利的光線逼進王小錘的眼中。
季飛揚露出森白貝齒,笑的很溫柔,卻沒由來給人一種陰寒冷意:“你怎麼選?小鬼。”
“……老子十四,你能把老子怎麼着?有本事扒衣服,不如打死我?來!打死啊!”
王小錘梗着脖子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樣:“要不要去廚房拿把菜刀,給我個痛快得了!”
“不,殺人犯法,扒人衣服頂多是缺德。”
季飛揚很冷靜:“少慫恿我,我從幼兒園起就勵志做三好市民了。”
踩人肩膀放狠話的三好市民?聽聽這鬼話。
一拳打在棉花上,王小錘忽然沒有繼續的理由,像個皮球,洩氣了:“抓我去局子吧,又不是沒待過。”
皮球是癟了,結果跟着氣一塊外洩的,還有肚子發出的尴尬動靜。
王小錘臉一紅,拱回腰,仿佛這樣做能把咕噜叫的音量鍵摁到最小。
季飛揚睇他:“裝蝦能逃避現實啊,你凹成帝王蟹也沒用。去拘留所潇灑睡大覺,誰來幫我扛尿素袋回去。”
王小錘面露掙紮,沒動。
“走了。”
季飛揚對着王小錘的腦袋胡亂一揉,蓦地啧了聲,滿是嫌棄:“多久沒洗頭了這是。”
“……滾!要你管!”
*
王小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使神差的真跟季飛揚走了。
他偷了那人東西,現在反倒跟他回家,該不會要囚禁他做黑奴補償吧。
他出不來了,奶奶怎麼辦。
要跑嗎?
王小錘胡思亂想中,看見有一家門檻上坐着位小女孩。
女孩抱着玩偶,小臉埋進它新穿上的小羊鬥篷裡,堆出兩團臉頰肉。
她光着腳一晃一晃,顯得有些可憐。
聽見腳步聲,她迅速擡頭,看清人時眼睛一下就亮了:“哥哥你回來啦!”
“不許下來,坐那别動。”季飛揚快步走過去,捏捏小女孩的臉,“又不穿鞋啊季圓圓,感冒了你會難受的。”
“嗯!”女孩張開小短手,像隻粘豆包啪唧黏在他的大腿上。
小豆包這會才看見後邊的陌生人,興奮勁淡去了,怯生生地縮進臂彎裡,隻露出一隻大眼睛:“哥哥,這是誰啊?”
“附近的鄰居,見到人要叫。”
“哥哥好……”
王小錘有些尴尬,偏過頭沒應。
季飛揚負重帶着一隻豆包和玩偶跨進屋内,喊了聲:“我回來了——”
“這個點才回來,你買菜去了還是捉賊去了,慢吞吞的——你把他領回家幹嗎?”
“姥姥您真該支個攤算命。”
季飛揚笑着換拖鞋,瞥向後邊時語氣陡轉:“東西放門口,進來吧。”
王小錘死死盯着鞋面,猶豫片刻後,不情不願地踩住鞋跟,漏出一隻腳。
兩顆腳趾暴露在燈光之下,難堪地摳住地面,黑襪子洗到褪了色,上面粘着不少密密麻麻的毛球,無一不彰顯主人的窘迫。
季飛揚裝作沒看見,趿拉着拖鞋直奔餐桌,把腿部挂件抱上凳,轉身幹脆利落地洗手取碗裝盤:
“他跟我有點事,先領回家,等會帶他出門。”
“能有什麼事,看誰可憐就把誰撿回家,真把自己家當垃圾收容所了……”
外婆不太高興,嘟囔了幾句,轉頭将空心菜扔鐵盆裡拌勻。
忙活了一陣子,季飛揚才得空瞥了眼王小錘,明知故問道:“吃飯了沒?”
王小錘僵硬地立在角落,繃緊嘴角搖搖頭。
“哦,剛好,天熱,我沒胃口,吃不下這麼多。”
季飛揚從自己碗裡分出一半稀飯撥到空碗裡,夾了幾筷子涼菜放上,端給王小錘:“别浪費。”
“分給他幹什麼!一手腳不幹不淨的爛東西,跟他屋裡半死不活的瞎子奶一個死德性,看見就惡心。”外婆将鐵盆重重摔到桌上。
“死老太婆你嘴裡噴屎了吧!”
王小錘指着人,死死瞪着,像隻被烙鐵燙着的狼,毛發倒豎,眼裡迸發敵意。
季飛揚眼疾手快往他嘴裡塞了個白水煮蛋。
效果極佳,不僅堵住了他即要噴發的髒話,還差點堵住他求生的道路。
季飛揚拍拍手,和顔悅色地威脅道:“這會豬圈也沒開飯,餓了吧。”
意思很明了:閉嘴吃飯和成為豬食,挑一個吧。
王小錘:“……”
季泱吓着了,不安地拽緊哥哥的衣角。
季飛揚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擡頭對外婆說:“小孩在呢,吃飯吧。”
外婆瞪了他一眼,沒繼續往下罵。
季飛揚往外婆碗裡夾上幾塊海帶片,笑着讨好:“姥姥,我覺着這家您肯定愛吃,您嘗嘗,特意買的。”
“這會成特意買的了?炸豆腐它知道這事嗎?”外婆沒好氣地說。
她仔細将蛋淋上醬油碾碎,碗撥季泱面前:“圓圓吃蛋,别學你哥,油腔滑調的。”
話雖這麼說,可老人家最耐不住孫輩的撒嬌,臉色緩和不少。
費老大勁兒終于将雞蛋咽幹淨,王小錘的目光重回手裡還燙着的稀飯。
肚子先可恥地背叛了他,想着送上門的飯,不吃白不吃,于是囫囵吞棗地往肚裡塞。
等他吃完,随手抹掉嘴邊的米湯,桌上的人還沒完事。
他看了看幾步之遙的大門。
“過來收桌子。”季飛揚一眼就猜中他心裡的小九九,冷聲斬斷退路。
王小錘瞪着眼睛,惡聲惡氣道:“我?憑什麼。”
“憑你吃了我家的飯。”季飛揚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兩樣一塊做了,還沒自覺?”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瞧王小錘,一絲不苟地充當妹妹吃飯的監工。
等季泱終于吃完飯,季飛揚擡眼一掃王小錘。
王小錘在原地立了會,還是憋屈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