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處在低窪,去宿舍得一路向上爬。
水珠傾瀉,雨幕織成濃霧,遠遠能看見幾棟樓半隐在朦胧之下。
李群幫季飛揚把行李提上石階,說:“我安排同學接你了,是你舍友。喏,在那兒呢。”
傘柄輕擡。
少年身影掃卻茫茫然的水霧,他穿着紅白相間的校服,如一團火,裹着暑熱大張旗鼓地燒進眼底。
季飛揚近視。
三米之外男女不分,十米之外人畜不分,隔着雨霧看誰都像一團馬賽克,因此隻能看清輪廓,看不清臉。
那人抵靠在牆,姿态散漫,膚色似能與身後白牆相融。兩條腿懶洋洋地交叉,搭在一處,寬松的校褲隐約勾勒出修長筆直的腿部輪廓,腳邊随處可見飄零的落葉。
好完美的構圖。
季飛揚手有點癢,想畫。
少年聽見動靜,先是不動聲色地把什麼東西藏進袖口,随後淡定看來。
季飛揚雖瞎,抓情緒的本事還在,敏銳察覺到他的身形僵了僵。
等等,這個讨人嫌的氣質,這個如有實質的眼神……
季飛揚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走近了,那張熟悉的、像是得了十年腸胃炎的臉,赫然寫着“白日撞鬼”。
雷聲轟鳴,密雲遮天。
季飛揚心裡山呼海嘯,摧枯拉朽,被厲雷擊倒的樹幹砸懵了,嘔出一口血。
完了。
他美好的校園生活,跟這破天一樣,被魔族入侵了。
兩人一對眼,季飛揚忍不住摸臉,對面的魔頭忍不住摸胳膊,雙雙發出一聲來自心靈深處的感歎:
“嘶——”
李群:“幹嘛呢?”
季飛揚:“牙疼。”
裴顧北:“手酸。”
“壓力大,一定是壓力大。”李群說,“隻是場聯考,學校沒要求你們拿市第一,别緊張,放開考。”
……也不是這種壓力。
是皮膚組織經過暴擊後産生的ptsd。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過後,裴顧北瞥了眼李群:“乖巧聽話,禮貌好處——他?”
“不然說你?”李群說,“人孩子很乖的,你臭脾氣收收,别欺負他。”
裴顧北沒說話,冷淡的表情隐隐有崩裂傾向。
腦中忽然有一條像尿了的褲子飛過——
季飛揚瞬間讀懂裴顧北臉上的信息:
“誰欺負誰。”
他心虛錯目,往李群身後藏了藏。
李群左右觀察片刻,終于意識到身臨墓地的詭異感從何而來:“你倆認識?”
季飛揚:“不認識。”
“……”裴顧北輕輕磨了磨牙,“不認識。”
李群又狐疑地看了裴顧北好幾眼。
不認識?那他情緒起伏怎麼這麼大,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不高興的。
瞧,這會兒又氣上了。
“我還有事,你跟裴顧北走。”李群沖不高興下了指令,“過來搬行李。”
季飛揚禮貌謝絕:“不用了主任,我自己來。”
他敢讓殺神搬行李麼,不知道上回便利店的刀到底買沒買。
李群:“宿舍在6樓。”
季飛揚利索一個後撤步:“您請。”
裴顧北:“……”
他不知想起什麼,頂着張要将季飛揚秋後問斬的臉,竟真的拿走最重的收納袋和草席,轉頭走了。
乖乖,好聽話……
肯定被威脅了!
季飛揚趕忙拉杆,拖着行李箱小跑跟上,不忘回頭喊:“主任再見。”
“地闆滑,别摔了。”李群瘋狂暗示,“大後天有早讀——好好處啊。”
*
遠方傳來打鈴聲,在空蕩的宿舍樓裡幽幽回轉。
兩人一前一後,中間的氣流溫度堪比液氮,竟有冰封萬裡之勢。
最終還是季飛揚憋不住,說:“謝謝,拿不動别逞強,跟我說一聲。”
“哦。”
“咱要走多久呢,宿舍這麼遠?”
“唔。”
“哇,一樓有圖書館哎,是不是下了自習還能來這繼續學?”
“嗯。”
您好,勞煩轉人工。
“嗯嗯嗯嗯——”季飛揚故意拖長音,學他說話。
裴顧北嗯都懶得嗯了,悶頭走的飛快。
一路沉默到宿舍門口,裴顧北凍着臉放下東西,然後凍着臉就要離開。
“等等。”季飛揚攔住他,“上次的事是我不對,我着急去接人,無意弄髒你,對不起。”
他想了想:“不然這樣,我幫你洗一周衣服賠罪,如何?”
“别看我這麼帥,幹活更厲害。”
季王婆眼睛亮亮的,熱情賣瓜:
“黑衣服都能給你洗成白的,白染黑我也會,心不心動?想不想要?人形洗衣機無償試用一周!點擊下方鍊接即刻購回家!”
季飛揚展開手臂,右手戳了戳空氣,用最好的服務态度攻略最冷淡的客戶。
客戶斂着眼眸,說:“不必。”
他持續不斷散發着涼氣,像根冰棍。
“不認識就别搞那麼親密了。”
季飛揚:“。”
完蛋,真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