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玉一臉蒙,剛穩住身形,有聲音先在面前響起:
“哎呦小兄弟,沒事吧。”
他驚愕地猛然擡頭。
面前是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人,背上背着簍子,相貌老實敦厚,身上散發着屬于農民人的、溫厚平和的氣質。
沈盡雪目光一凜,指尖微微搭在劍柄上,向四周望去。
隻是一晃神,方才還死氣沉沉的廢棄樓閣間竟無端冒出了許多談笑的城民,衣着各異,都向着某個地方走去,還不時有馬車聲咕噜噜走過。
他再回頭,方才還破敗不堪的鬼城竟不知何時變得熱鬧起來,奏樂聲、道喜聲和交談聲混在一起,隻是這許許多多的人們從一間間倒塌廢棄的樓房中走出,就像是殘留在這廢墟之上的幻影,偏生他們都鮮活的有着實體,路過時衣擺還會帶動枯黃的花草微微搖晃,顯得詭異非常。
面前的中年人對這一切恍若未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向兩人搭話道:
“你們也是參加長信家的娶親宴的?”
沈盡雪已放下了扶在劍柄上的手,冷不丁開口道:
“是。”
周懷玉顯然也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咽了咽口水,又很快強裝鎮定,樂呵呵地同對方攀談起來:
“大叔,你也是要去……娶親宴?”
“那肯定啊,”那人笑道:
“長信大人有善心,帶我們通往極樂不說,還親自給地神挑選新娘。大人說了,地神眼裡,衆生平等,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山村人,都是地神守護的子民,所以隻要想來,都能參加娶親宴,接受地神的賜福呢。”
……又是地神。
周懷玉默默瞥了一眼旁邊不知在想什麼的沈盡雪,又撓了撓頭笑道:
“實不相瞞,我和兄長是背着家裡出來的,隻是走的匆忙,都沒給地神大人帶什麼賀禮……”
“哎,地神大人可不是凡人,哪在意我們這些小打小鬧的東西,”中年人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帶着繭子的手冰冷至極,絕非是活人擁有的溫度,吓得周懷玉差點竄起來,連忙穩住了笑容。對方還在囑咐着:
“到了宴上啊,好好給地神大人磕頭祈福,就是最大的賀禮咯。正好,咱們就一塊走,我瞧你們兩的衣着,估計也是哪戶人家的少爺公子,恐怕不懂這些東西吧。”
“是啊是啊,”周懷玉連忙說着:
“真是有勞大叔,請問怎麼稱呼啊?”
“哎,我姓陳,喊我陳叔就行了,”那中年人笑道:
“你這小子倒是有幾分真性情,相貌也端正,可惜我家丫頭沒選上新娘後,一心要留在長信家侍奉地神,不能再議親了,不然我還想來給你們說說媒呢!”
“哈哈,哈哈……陳叔您可别開我玩笑了,”這着實有點恐怖在身上了。周懷玉吓得一激靈,趕緊扯開話題:
“說來,陳叔你的女兒也去選過新娘?那不知這最後選出來的新娘究竟是哪戶人家的姑娘啊?”
“你竟不知道?也是,你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隻怕天天在外遊山玩水,不怎麼了解廣陵城的新鮮事吧,”陳叔打趣着拍了拍他的背,又笑道:
“前些日子,長信大人說受到了地神的指引,要為他在人間娶妻,這樣地神和人間有了聯系,他的法力就能通過新娘更好的傳給我們老百姓。長信大人在城裡貼了告示,廣招城中适齡的年輕人,隻要能被地神選中,就能成為新娘,能跟地神攀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家囡囡就也去了,可惜沒選上,不過去争取的人這般多,沒選上也是正常。”
沈盡雪捕捉到了話中的意味,忽而開口:
“青年?”
“是啊,哎小兄弟,這神明怎能論男女呢,自然是男人女人都可為新娘咯,”陳叔樂呵呵道:
“當時可足足幾百人去選呢,可惜隻能選一位,最後選了個不知出身的孤女,其他人都留在了長信家當信使侍奉地神——雖然有不少人說那女娘德不配位,不過我去看望囡囡的時候遠遠瞧到過一眼,長得很是周正,一看就是個好姑娘,害,要我說,他們那都是羨慕嫉妒呢。”
周懷玉的重點顯然放在了别的地方,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
“幾百個人?那這長信家的府邸應當很大吧?”
瞧這大叔所言,長信家在這裡似乎很有威望和地位,但他明明記得廣陵城的城主姓許,不姓長信啊。
“你是沒瞧見過,”陳叔神秘兮兮道:
“豈止是大,光是給地神大人建的神廟就有我們村中的田……三塊田!那般大呢。别說幾百個信徒了,就是讓半城的人住進去又有何難。”
這話說的誇張,沈盡雪卻也有了幾分了然,隻是這般大的名聲……怎麼其他地方都不曾聽聞過“長信家”的名字?倒是地神的名頭在這一片地都略有耳聞。
正閑聊着,三人便已走到了府邸門口。
這的确是一片極大的樓閣,裝飾豪華,朱門白牆,頂上裝着琉璃瓦,檐下挂着赤色燈籠,有兩個衣着考究的丫鬟站在門口迎賓。
若是平時,周懷玉隻會覺得這戶人家還挺有錢,但這一切放在這裡,卻顯得詭異非常。
一片灰白色的廢墟之中,這座燈火通明的府邸突兀地伫立着,雪白的牆壁,火紅的燈籠,門框上挂着金色的高大牌匾,上書“長信氏”三個大字。唢呐與鼓聲震天,樓外是濃重的霧,門中卻隐約可見喧鬧的人群和井井有條的仆從們,耳畔道賀聲與笑聲不絕,無數人影自那濃霧中而來,如同一道道幽深的鬼影,在踏入這座朱紅色的門檻後化而為鮮活的人。
人潮湧動,不時有人擦身而過,卻沒有屬于人的溫暖體溫,隻有一片冰涼,像一陣如有實質的寒風。
周懷玉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根本不敢仔細看旁邊的“行人”,隻是跟着陳叔默默走着。
“歡迎貴客,請往裡走——”
門口身着紅色紗衣與墨綠裙子的丫鬟朝他們笑了笑,伸手将人向裡引。
二人就這樣順着人群走入了這座巨大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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