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自己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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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高牆伫立在樹林之後,沒有鳥雀鳴叫,也沒有人聲嘈雜,連風都是靜的,當真是應了他們說的那句——“如一座死城一般”。
解觀樞随意一揮手,清光自她單薄的身影中飄散,轉瞬間便恢複了清麗柔和的少女模樣。
祝莫梨揚了揚眉:“怎麼又變回來了。”
回答她的是一聲歎息:
“撐着,太累。”
過了江,城樓便近在眼前,哪怕是有霧氣彌漫也不妨礙判斷方向,兩人戒備着向前走去。
城前,祝莫梨擡頭望去,高聳的城牆上皆是風雨留下的痕迹,最上方挂着【廣陵城】的牌匾,也已有些髒了。
“說是罹鬼橫行……但這附近根本沒有罹的氣息——又或者是,鬼氣太濃,被掩蓋了。”
解觀樞若有所思,淡聲道:
“罹鬼對活人的氣息很敏銳,我們二人從樹林走到這裡,若有,早就該感應到了。”
祝莫梨合掌掐訣,凝氣欲探,卻有萬千鬼氣撲面而來,她迅速歸攏靈氣,但還是被反噬到了一絲,沒忍住咳了兩聲壓回内力。
“還好嗎?”解觀樞側眸:“此地鬼氣過于濃烈,凝氣之法需憑借靈氣運力,在這裡恐怕發揮不了作用,還可能傷了自己。”
“别說凝氣了,在這裡呆着,我覺得周天運轉都生澀不少,這麼強的鬼氣,本就不适合活人生存,它不是座死城才奇怪,”祝莫梨四下觀望:
“我們總得找到個進城的辦法——翻城牆?”
兩人相視一眼。
解觀樞足尖輕點,兩步間飛身而上,兩人運氣沿着凹凸不平的城牆一路躍上牆頂。
祝莫梨向下望去,面上難掩詫異,身側青年白衣翩然間輕盈落地,走上前去,也皺緊了眉。
映入眼簾的竟當真是一座巨大的空城。
整座廣陵灰撲撲的隐在大霧之中,遙遙望去不見一人,仿佛一座被抛棄在此的死城。
解觀樞默了默,一手搭在腰間佩劍,運起輕功沿着城牆躍向下方高樓的屋頂,而後幾步間落在二層的露台上。
祝莫梨緊随其後,瞧見她正垂眸看着什麼:
“你發現什麼了嗎?”
解觀樞側身讓開,她原先望着的原是一張小桌。
這座樓看上去像是某家酒樓,四處裝飾着紅紅綠綠的絲帶,在霧中看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灰,而她身旁的這張小桌上,正放着一盤吃了一半的糕點,色澤鮮豔,看上去很是誘人,旁邊還擺了一壺酒,似乎曾有人在此對月獨飲。
祝莫梨摸向酒壺,冰涼的觸感激的她指尖一收。
她對上解觀樞的目光,詫異道:
“這裡……怎麼會有沒吃完的東西?這糕點看上去分明新鮮的很……就像是上一秒還有人在品嘗一般。”
說着,二人向周圍看去,高台上垂落的綢帶,兩側排列整齊的樂器,桌案上各色的食物,就連廊下種的常青樹也依舊茂盛的生長着。她們站在其中,仿佛是無意闖入一片空間,按下了暫停的過客。
桌上新鮮的果子,鋪子上整齊的字畫,莫名停在街上的轎攆,生長着的樹木,除了不見一人,分明就是一座城市繁榮街道上最常見的模樣,而此刻這裡隻有一片寂靜,就似有神來之手,将這座城永遠停在了某個時間。
“分明是很熟悉的環境,為何我覺得如此詭異。”
解觀樞輕聲道:“……因為風。”
是了,這裡不僅沒有一個人,連風也絲毫不覺。她們方才在這裡來回走動,竟連花盆裡的葉子都沒有晃動分毫。
祝莫梨抿了抿唇:
“既然這裡無人……那麼——當初這麼多來探查的人都去哪了。”
“還記得她們說的‘鬼城’嗎?”
“你是覺得——這裡不是廣陵城,那座鬼城才是真正的廣陵城?”
解觀樞垂眸輕輕撫摸桌上茶盞:“還隻是猜想。”
“但書陽說,她就不曾見過什麼鬼城,她作為無名江的守岸人,在荒林呆的時間定然比杏城居民要久,她都沒見過,當真會有這麼一座城嗎。”
“其實……不但如此,”解觀樞默了默,似在猶豫,而後輕聲道:
“我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有些像……又不完全像。”
祝莫梨毫不客氣的給了他一肘,冷冷的一張美人面上露出幾分“真受不了你了”的無語:
“少謎語人。”
解觀樞摸了摸被拐的位置,笑了起來,方才凝結的氣氛也随之輕松了幾分:
“等我确認的差不多了再告訴你。”
“我就知道,你跟那個神出鬼沒的青黛真是一模一樣,兩個謎語人,淨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祝莫梨翻了半個白眼,又見解觀樞微微一頓,忽然側身撩開外袍,露出腰上系着的兩劍一刀,那無語變成了大寫的佩服:
“不重嗎?”
解觀樞笑了:
“當初我帶着【不悔】與【驚鴻】與你們四處同遊,早就習慣了。如今也隻是多了一把刀而已。”
談及【驚鴻】劍,她唇角常在的笑意似乎淡了幾分,而後又重新笑開:
“那年驚鴻斷後,師父重新為我啟鋒了這把【無垢】劍,聽說是取不悔的一縷劍魂所造,說來——比驚鴻劍還要輕上幾分呢。”
祝莫梨的目光從她腰間佩劍到手臂上一掃而過,似乎随意般岔開話題:
“那把刀怎麼回事?”
解觀樞這才重新看向手中的斥刀。
斥刀是曆代伢炁掌控的法器與佩刀,由黃泉石鍛造而成,是極兇極陰之物,能懾妖魔,鎮罹鬼,吸納的鬼氣越多,力量就越強,但同樣反噬于持劍者的怨力與陰氣也越強。而沈氏一族被授予能滋養出漠上花的至純血脈,伢炁者,又是以自身為容器,吸納平衡世間之炁的媒介,能自我消解鬼氣,是使用斥刀最合适的人選。
此刻這把刻着詭異符文,通體玄黑的長刀正隐隐發着赤紅的光,就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連着被符紙纏住的刀柄都在微微發燙。
祝莫梨猶豫道:“它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斥刀能感應什麼?鬼氣?罹鬼?可這裡到處是鬼氣啊……”
解觀樞想起什麼般,忽然擡起一雙幽深的黑眸:
“……還有可能——就是伢炁。”
兩人的身影在屋頂上飛快掠過。
解觀樞握緊了刀柄,感受着它如脈搏一般跳動的溫度,似乎也透過這溫度察覺到了詭異的急迫感,就像是有人在她耳畔輕喚:
快一點——再快一點——!
片刻後,祝莫梨訝異的望着面前的樓房,平複呼吸,欲言又止:
“……這裡?”
解觀樞也有些震驚,但還是點頭:
“是這裡。”
無怪她們二人的詫異,進入廣陵城至現在,整座城市都是繁華熱鬧的,哪怕不見一人,不聞一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這裡原先的繁榮,而面前的府邸卻與它兩側的樓閣截然不同。
——它顯得過分破敗了。
木牌匾早就在風吹日曬中被侵蝕掉了大半塊,叫人看不清原來的字樣,大門倒塌,宅院裡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殘塬廢墟,四處是坍塌的磚牆和歪斜斷了幾根木頭的屋頂。
就像是——在這座巨大的,被靜止的城樓中,隻有這座府邸被抛棄,依舊在時間的長河裡飛快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