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高挂在天上,光明照耀四方。”
“在這個靜靜的深夜裡,記起了我的故鄉。”
……
我聽見有人在唱歌。
那聲音好似來自遙遠的天際,又仿佛飄蕩在近處的墳茔。
是何人字句啼血,仍舊引吭高歌?
我忘了她,就像我忘了我。
我是誰?我叫什麼姓名?我隻依稀記着…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我不記得了。
“光宗呀,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和你姨母們一起去攔門呀!”
二嬸喚着他的名字,從身後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下。
他沒防備,踉跄着便向前踏出一步。
在腳跟貼地,重心偏移的瞬間,少年一步從雲端跌落凡塵,一步從夢境跌回了現實。
“來了來了,我這就去。”
他想起來了,他叫李光宗。
今天他的姐姐要出嫁,嫁給城裡的羅老爺做他的第七房姨太太。
他的姐姐叫李紅蘭。
……
“不許進不許進!把銀元從門框底下塞進來,不然别想帶新娘子走!”
“诶诶,光宗來了,快來跟姨母們一起把門抵着,等會你姐夫進來你得管他要個大的啊!”
女人們呦呵着,面上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喜色。
“外面的,到底還想不想見新娘子啦?趕快讓新郎官塞錢呀!…光宗?這孩子咋還站在那呢,你也來找你姐夫要錢啊!”
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震天,叮鈴哐啷的鑼鼓聲徹耳。羅家的接親隊伍聲勢浩大,擠着嚷着,站滿了門外的一條小道
依常理來講,單是娶一房姨太太,一擡小轎從側門進再從側門出,便了結了,遠沒有今日的這般盛景。
可羅家家大業大,在這亂世中不大不小,也稱得上是個軍閥。不說是要在這圈地為王當個土皇帝,多少也算是有頭有臉,人盡皆知的“貴族”階級 。
有着這般大的家業,羅家的老爺,乃至剛成年的幾位少爺,平日裡都是不缺女人的。
更别提,又有多少人貪名逐利,争着搶着要把家裡年輕的貌美的姑娘,盡數像包裝好的禮品一樣送到他們的床上。
那這位羅老爺又是怎麼看上一個農戶家的女兒,不單是發生關系,還願意以明媒正娶的架勢擡她進府中做妾的?
“讓裡面的新娘子唱首歌聽聽,我們家老爺聽的開心了,多少錢都能給你們塞!”
“對,讓新娘子唱歌!唱歌!唱歌!”
李廣宗張望着,抵着門的身體早就沒了原先那麼用力。
“去,跟你阿姐說,羅老爺子要聽她唱歌…”
“我聽見了。讓他們都安靜點,沒人說話我就開始唱。”
裡屋傳來少女平靜的聲音。大喜的日子,不相幹的外人都被這接親的熱鬧氣氛感染,偏是這位當事人,話語間平白透着幾分淡漠與疏離。
“外面的人都小聲點!”
沒等幾位姨母醞釀好該怎樣委婉的轉述她的需求,先前不聲不響的少年已經扯着嗓子對門後喊了起來。
“你們不停在外面講話,話話的聲音都把我姐唱歌的聲音給蓋過去了,這還讓她怎麼唱啊?”
壞了,這下壞了 。
擔心着少年的斥責會讓門外的羅老爺覺得失了面子,姨母們原先興奮紅潤的臉也在這短短一會失了血色 。
“光宗!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你這是要害了你姐姐…”
“讓奏樂的人都停下,所有人把嘴閉上。”
門外的一片嘈雜中,倏地響起一道冷冽成熟的男聲。
那聲音像是附加了什麼名為财權的魔力,所有人當真在他一聲令下後閉口不言。
原先的熱鬧場景在一瞬變得死寂,似乎暗指着先前的一切美好,都不過是海市蜃樓,夢幻泡影。
就像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大泡泡,一觸即破。
在短暫的寂靜過後,屋裡傳出了曼妙悠揚的歌聲 。
“我家住在山野邊,赤裸的雙腳紮根黃土間。”
“我心飛上雲外天,夢中的美景何時才能見。”
“花草開滿石碑前,是何人撫平了我的雙眼。”
“鮮紅滴落在眉眼,山谷中号角回蕩不停歇。”
……
那是一首帶着些許地方特色的山歌,昂揚、舒緩,抑揚頓挫的曲調渲染出莫名悲壯的情感 。
世人好将善歌者的歌喉比做鳥雀,似夜莺般婉轉,又或是似黃鹂般清脆。
可在真正如天籁般的嗓音前,再多的鳥鳴相較都顯得遜色,再多的詞藻修飾都難以完全貼合。
一首歌唱完,也不過用了一分多鐘的時間。直到最後一句心向東方的尾音飄散,世界仍舊是安靜的。
李光宗率先回過神來不滿,就像他們要求的,一首歌已經唱完了,為何他們還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