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八點,太陽已經上了兩竿。從網吧走出去的那一瞬就像遊戲通關一樣白光乍現。時和微微眯起眼睛,剛想調整一下鴨舌帽,光線倏地被身側投來的陰影截斷。
“是走左邊嗎?”陰影問。他愣了一下,點着頭。下一秒,手上的“零食大禮包”就被陰影接了過去。這次沒有碰到手指,是拖着底接走的。
印有“星絡網吧”的塑料袋懸在兩人之間,加上俞秋精心紮的蝴蝶結,醒目效果100%。時和垂着眼,目光掠過勾在兩指間的蝴蝶結和蝴蝶結下的一截手臂,默默把袋子提溜往上,說道:“不重。”接着很有骨氣地走下階梯。走到平地,一陣風的功夫,沖動的骨氣立馬被理智喚醒。
宴雲川站在台階上,饒有興趣地看着時和走下去的背影突然頓下來,後背針織馬甲的線條繃出兩道褶子,腳步也亂了兩拍。他把手插進兜裡,摸着兜裡打火機的紋路唇角輕揚。原來是有情緒的。
隻是不知道這個情緒從何而來。因為他剛才在裡面笑了一下?還是不喜歡别人幫忙?
正想着,路邊響起小黃車急刹的聲音。三個人一前一後下車,朝網吧方向沖。沖在前頭的人罵罵咧咧:“草了!誰他媽發明的大學周日晚自習……你倆能走快點嗎!都說昨晚來通宵非得約會!今天要是上不了兩個段位晚上誰都别想回去!诶!一起死!”他邊罵邊回頭催人,從時和旁邊擦肩而過。
步子越過的刹那,時和帽檐猛地擡起。
三人沖上階梯,匆匆跟宴雲川打了聲招呼又沖進網吧。網吧玻璃門合的慢,裡面傳來俞秋接客的招呼聲。不知誰說了一句:“川老闆在門外攬客?”俞秋探着頭往外望,玻璃門正好合上。
宴雲川走下階梯:“認識?”
“……”
“認錯了。”
時和語調緩慢,像是沒回過神。
他繼續說:“那人是榕江理工的,經常來。”
聽見“榕江理工”,時和肩膀松懈下來。
還以為是紀帆……
剛才那人無論是聲音還是語氣都太像了。紀帆也很喜歡說“草了”,走起路來也是最急的那個,經常沖在最前面,一臉不耐地催着其他人,跟剛才走過的那個人如出一轍。不過有一點不一樣:紀帆不穿大紅色的鞋子,嫌俗氣。隻是他害怕墨菲定律,所以這樣的細枝末節他不敢确認,如屢薄冰。
“認錯了。”時和又說了一遍。
“那還好。”宴雲川說。
他側目看過去。宴雲川目光投向馬路對面的藥店淡淡解釋:“還好榕城沒我想象的那麼小。”
榕城其實很小。時和在心裡說着。榕城還不到蒼城的二分之一,開車四十分鐘就能橫跨三個區,從小區走過來不到半個小時。因為太小了,兩個在遊戲産生羁絆的人才能在藥店偶然相遇。
這些他都沒說出來,隻是很輕地“嗯”了一下。
兩人繼續往前走。路上行人陸續變多,早餐店門口開始排起長龍。有兩個認識宴雲川的看見兩人就“弟弟啊”、“親戚啊”的問。宴雲川一一打着招呼,蓦地轉頭問了句:“以前來過這一片嗎?”
時和還沉浸在周圍都是人的緊張裡,聽見問題想也沒想就點頭。好在他反應過來,馬上搖頭。
“……第一次。”說完他一陣耳鳴。
濯清說的對,謊話隻有“絕無”和“無盡”。人一旦說謊,就沒有勇氣承擔謊言拆穿的代價,而且會習慣說謊,甚至愛上說謊。跟大學那會一樣。
時和小臂繃得越來越緊,塑料袋被捏得咔咔作響。馬路口離網吧不算遠,走過早上的粉店,再往前走兩百米就到了。兩人都沒說話。走到一家關着的豬腳飯前,他終于忍不住想坦白。
然後,宴雲川指着豬腳飯門簾的招牌說:“那家豬腳飯挺不錯的,下次可以試試。”語氣如常。
謊言得到鼓勵,就會變本加厲。他順着往下應道:“嗯。”完全沒意識“下次”這個詞有什麼不妥,也沒注意到宴雲川眼中那溢出的逗趣與探索之意。
走到路口,兩人一前一右的離開。分别前隻有一句“再見”,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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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網吧,時和已經到家。兩人又恢複成了網友的相處模式,通過微信報備着“我到家了”、“我有點事,等會回網吧”的行程。依舊一問一答,隻是回複頻率快了些,回複字數多了些,僅此而已。
宴雲川正回着時和微信,推開網吧門就聽見林朔野嗷了一嗓子:“哥!你怎麼才回來!”林朔野一蹦越過收銀台,跳上前一頓輸出,“怎麼樣怎麼樣!寶貝兒路上有說什麼嗎?他喜歡網吧嗎?我今天都沒跟寶貝兒說上兩句話!哥!你說說這合适嗎!下次見面寶貝兒把我忘了怎麼辦!”
“放心,忘誰都忘不了你。”宴雲川頭疼地推開人。走進收銀台,又看見俞秋唇瓣輕啟,那句“老闆你回去睡會”的口型都要出來了。他先發制人,拿走電腦前的禮品袋說:“我拿個東西就走。”
昨晚通宵,總得回去休息一下。
俞秋滿意了,開口就說:“老闆再見!”
“……”宴雲川站在原地,感覺自己養了一網吧倒反天罡的祖宗。正想出門,林姓祖宗上前攔下他。
“哥,你的禮物是什麼?”
“紀——”宴雲川本想說“紀念币”。想到兩次打聽都被林朔野打斷,他推開玻璃門,頭也不回地說道:“沒拆,不知道。”
“哥——!”
林朔野人傻了。
等回到家,宴雲川在沙發上癱了會,又拿過克萊因藍的紙袋拆開,紙袋裡裝着一個做工精細的木盒。打開木盒,一枚浮雕紀念币安靜躺在盒子裡。不用上網搜,不用介紹,浮雕雕刻的圖案他再清楚不過——北歐龍,耶夢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