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不好，預計會遲點，待會我讓人送餐過來，你洗完澡吃點東西墊肚子。”宋呈景喝了口水，“我就先走了，不打擾你休息。”說罷起身離開，走到門邊又停下，回轉身語氣鄭重地對蕭效說：“謝謝你了，蕭效。”

蕭效辨不出這句話是虛的禮數，還是真的感激，淡淡開口：“不用，待會見。”

宋呈景點頭離開，他一向看不透也猜不透蕭效，但他心裡無比清楚，蕭效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幫他的，蕭效誰的面子都不會給。宋呈景撐傘走進雨夜，隔着銀針般尖利密集的雨簾又回望了蕭效一眼，蕭效仍坐在原處，也在看他。

富貴典雅的水晶吊燈在靜谧的室内發出絨絨光輝，宋呈景從蕭效凝望他的眼神中領悟，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位者對衆生的憐憫。

宋呈景走了。蕭效望着宋呈景的背影出神，他不願細想宋呈景剛剛對他說的那些話，但有些事，不是他不願意想就不存在了。他把宋呈景當好友，願意宋呈景找他索取，但在宋呈景看來，兩人的關系始終隔着一層，所以宋呈景不堂堂正正仗着友人的名義找他索取，而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他、算計他。早知道他在宋呈景心裡是這麼個不夠近、不甚遠的位置，他就不來了，白住人家的别墅，怪冒昧的。

晚餐送得很快，姚金成幫着擺桌布菜，但蕭效卻是胃口不佳，坐下半天隻吃了幾口清蒸龍蝦。蝦肉很新鮮，但吃進嘴裡略顯單調，蕭效自然而然地追憶起不久前吃到的那份色香味俱全的龍蝦意面。不知是不是因為當時太餓的緣故，那份龍蝦的味道竟是最合他心意的，哪怕旁邊坐着的是喬北山，也絲毫不影響他的食欲。

姚金成見蕭效興緻不高，猜到剛才宋呈景一定沒說什麼好話，于是勸道：“蕭效你别不高興，這小破島根本沒什麼好玩的，你要是玩膩了咱們明天就走，換個更美的地方度假。但是飯還是要好好吃的，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廚房的食材都是現成的。”

蕭效搖頭拒絕：“不用麻煩了，我不餓，今天都沒怎麼活動，吃不下。你幫我熨套衣服吧，我待會有應酬。”

“應酬？”姚金成意外道，“怎麼出來度假還要應酬？是宋先生要談事？”

“嗯，他托我出面幫個小忙。”

“要忙到多晚？你身體吃得消嗎？”姚金成擔憂地看着蕭效略顯疲憊的面容。

“不确定，我好端端的有什麼吃不消的。”蕭效對自己的身體頗是自信，自信到近乎盲目了，他的身體早就不比過去那麼耐造。他擡眸看向窗外，外頭雨還在下，風把芭蕉葉吹得折腰耷眉，海面的天氣怕是更嚴峻，不曉得那幫金盆洗手的老闆什麼時候能上島。

與此同時，島嶼附近海域，一艘漁船在洶湧的浪潮中艱難行進。在海上漂了兩天的席子令在頻道裡罵了一通，“老子在海上漂了兩天一夜，他們前期偵察幹什麼吃的！弄這麼大陣仗，最後白幹。”

喬北山他們按計劃開展圍捕，席子令那邊登上了漁船卻發現目标丢了，船上的隻是小喽啰，衆人心情不好。喬北山潛伏在另一艘稍大些的船上，他活動了一下肩頸，順着頻道寬慰隊友：“一線情況瞬息萬變，這個賴不上人家情報組。帶回吧，先去安全屋休整一下，情況已經上報了，估摸着很快會有下一步安排。”

“喬隊，監測到不明信号。”隊裡的技術突然開口，“移動得很快，朝1隊沖過去了！懷疑是有目的的惡性襲擊。”

喬北山立即呼叫席子令：“1号注意，警惕襲擊，警惕襲擊。”

“收到。”席子令回應得很快，他們也發現了。

“喬隊，他們暴露了。”隊員蹙眉沉聲道。

“2号，1号決定三分鐘後棄船。”席子令聲音冷靜，“1号任務失敗，請求2号支援。”

“2号收到。”

“喬隊，我們應該去支援1組。”組員憂心忡忡，“天氣這麼差，他們棄船跳海太危險了。”

“這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喬北山冷臉道，“按計劃撤退，即刻開展下一步行動。”

組員被喬北山喝了一句，不敢再多說。席子令那邊已經暴露，他們現在過去救援是送人頭。

“喬隊别生氣，小林也是太擔心席隊他們了，畢竟是第一回出特情。”站在甲闆一側警戒的人插嘴進來打圓場，“小林啊，别擔心，席子令跳海的經驗比你參加演習的經驗都多。”

林冶面上擠出了個難看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說：“佟哥說的是。是我太情緒化了。”

“有情緒是好事，等你混到喬隊那樣，老隊友跳海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那你就完了，你沒有軟肋，強得可怕，回回出任務領導都找你。”

“佟卓，你再多嘴就跳船，跟1隊搭伴遊回去。”喬北山剜了佟卓一眼，嚴聲道，“各就各位，行動還沒結束，少聊閑。”

午夜，蕭效無聊地候在會客廳，一個小時前，宋呈景派人把他接過來，據說是那些來談投資的終于要到了。被留在房間的姚金成很是不滿，抱怨什麼生意就非趕着半夜談。蕭效接受良好，他知道今晚宋呈景找他出面不僅僅是談生意那麼簡單，主要起的是撐腰的作用。宋呈景本來就不打算跟他們打交道，讓他們張嘴談投資之前就知難而退是最好不過的了。

夜裡風涼，好在雨停了。蕭效裹着風衣陪宋呈景站在口岸，海風把宋呈景的信息素送了過來，蕭效從中嗅到幾分Omega的，想必宋呈景來之前還跟李鑰纏綿過。

蕭效看向宋呈景無名指上的戒指，問：“你已經跟李鑰求過婚了嗎？”

“嗯，上個月，我生日那天，他問我，要不要和他結婚。我早就想問他，一直猶豫怕給他壓力，沒想到被他搶先了。”宋呈景眉眼含笑，有些不好意思，但嘴巴卻不老實，明明點個頭就可以回答蕭效的話，偏要說一嘟噜，人家又沒問你是哪天求的、有什麼具體的心理活動。

“哦？這麼說，你是被求婚的那位。”蕭效順着話頭打趣道，“既然喜歡人家，還動作那麼慢，讓人家搶了先。”

“他懷孕了。”宋呈景緩緩開口，“我怕我求婚會讓他誤解我是為了孩子。”

“你就不怕你不求婚，讓他誤解你不要孩子？”蕭效犀利反問。

宋呈景垂頭承認：“怕的。”

蕭效心裡暗道：怕還讓人懷孕？真不是東西。

碼頭燈光昏暗，遠處終于有船開來。蕭效用胳膊肘捅了把宋呈景，“是那艘吧？”

宋呈景眯眼打量，确認正是此船，“嗯，來了。”

“不論如何，你和你愛的人在一起，還有了小孩，恭喜啊，宋呈景。”蕭效輕聲說。他遙望着遠處的船漸漸逼近，眼睛卻開始失焦，雙手藏在大衣口袋裡，隔着衣服碰了碰自己的小腹，又做賊心虛似的迅速縮回了手。

蕭效心中不由自主地升出一絲愧疚。他自嘲地想，人生的分水嶺确實是羊水，自己腹中這位從一開始就跟正常人家的小孩有差距，沒有人愛他，也沒有人期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