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我們這兒有醫生、有廚子、活也不要你做、還有陸天眠陪你玩,多好。”
“可是……”
“人多,不會打擾。飯管夠。過年不從軍規。”
淩寒扶額苦笑,“您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得不從。”
“诶,這就對了。”
淩寒想了想,問:“那你們今晚有什麼活動?”
“唱唱歌、跳跳舞?大都這樣……你有什麼想做的、想吃的嗎?”
“也沒什麼……就是添幾道雞翼蒸蝦、松鼠鳜魚、清炒豆芽、獅子頭、花雕羅氏蝦;主食揚州炒飯即可。”
“哎呦,好大口氣。”陸天眠道:“缺氧沒?”
淩寒用手肘将陸天眠拱遠了些,“拖您府裡醫生的福,不怕。”
陸行阙面不改色,“我們盡量吧。”
淩寒道:“等您好消息。”說罷,他便高興地下了桌。
陸行阙無奈道:“小孩子脾氣。”
“可不是,”軍醫在一旁數落道:“給他幾分顔色還開上染坊了。”
陸行阙有些不滿,“啧。什麼話?隻是孩子的玩笑,用不着較真。”
“就是有幾分像那個賊人罷了,您犯不着這麼捧着他。”
陸行阙“啪”的一聲将筷子打掉,“給我閉嘴!我和他之間還輪不着外人評價!”
“呵呵。”
飯後,陸天眠将參與了淩府行動的人都叫到了前院,說:“淩寒的梅樹被人害死了。如果是你們幹的就主動說出來。你們知道的,在我這兒坦白從寬、隐瞞從嚴。”
幾人面面相觑,根本對那個什麼樹沒印象。
陸天眠看着幾人不像是扯謊的樣子,隻得說:“你們回去吧。”
陸行阙不知何時又從何地冒了出來,問陸天眠:“發生什麼了?”
“淩寒院子裡那顆梅花樹被人扒了皮。”陸天眠道:“要是這種手腳不幹淨的出自我們麾下,那真應該好好嚴明嚴明軍紀了。”
陸行阙點頭贊成,随後說:“我估計是禦營軍那幫崽子做的壞事,人家示威呢。但不論怎麼說,我們也進過人家家裡,你去和他問問這樹什麼來頭,我們得還一顆回去。”
“好。不過爹,我倒還有一件事想找你:軍醫說的那個什麼賊,到底什麼來頭啊?”
“不是什麼賊,就是一位故人罷了。最後他與我交戰,敗走,被殺了。”
陸天眠似懂非懂。
陸行阙沒往下解釋,“我去備菜了,晚上我親自下廚。你還别說……淩寒嘴挺刁。”
“這種好事?!”陸天眠驚喜道:“那我也要點一道紅燒排骨!”
“行行行。”陸行阙不好厚此薄彼,隻好掏出本子又記了一筆。
傍晚,除了羅氏蝦——陸行阙跑遍了市場,實在找不到——以外,其他的菜都上桌了。陸行阙掌勺,還貼心地将這幾道菜放到小桌上。
“将軍偏心!”一位小戰士在小桌子旁饒了好幾圈,他顯然也想吃将軍親自掌勺燒的菜。“你就給新客人做菜,不給我們這些老主人做菜。”
“好啦好啦,”陸行阙摸摸小戰士的頭,“這是人家的家鄉菜。我不也給你們做了我們塔城自己的本幫菜嗎?”
“好吧。”小戰士被哄住了,沒有繼續糾纏。走了幾步,還是不甘心,轉頭又道:“那我們可以嘗一下嗎?”
“你去找淩寒商量商量,快去。”
小戰士跳着跑開了:“好!”
淩寒正在陸天眠的房裡審判他的畫。
陸天眠拎出一張紙,“這幅……”
“我猜你畫的是‘稻花香裡說豐年’。”
“啊?為什麼?”
“‘聽取蛙聲一片。’——青蛙。”
陸天眠晃晃手指:“又錯了,這是谛聽。”
“……你說這是山膏我還能勉強虛己以聽。”
“山膏,那是什麼?我還沒讀到《山海經》那一章。”
“形似豬、好罵人。”
“呃……我的作畫真就這麼差勁麼?我好歹也是皇帝特批,和衆皇子一起上的學。”
淩寒寬慰道:“皇子們都是自幼開始學習詩詞歌賦、作詩作畫,你現在相當于插班生,跟不上也正常。總不能叫你和那幾位孩提始龀一個教室。”
淩寒還想說點什麼,就被門外的敲門聲打斷了。
“公子公子。”
淩寒叩叩桌子,對陸天眠道:“嗯?有人叫我,我去看看。”
“好。”
淩寒走出門口,見來者是一位年輕戰士,他理了理衣服,問道:“找我所為何事呀?”
“就是……小梅公子,”小戰士聽見二位将軍都這麼叫,也想套個近乎,“陸将軍專門為你做了一桌子淮揚菜,我想問問,就是……我們能不能共同分享呢?”
“這是什麼話?”淩寒沒想到陸行阙會将他的玩笑話當真,心下十分驚訝。“我是客,你們為主,客随主便。我哪兒有不叫主人吃飯的道理。……你們将軍在哪裡,我去瞧瞧。”
“在廚房,我領你去吧。”
連氅子也來不及披,淩寒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陸将軍。”
“予遊啊,你再等等,一會就開飯了。”
淩寒看着陸行阙在廚房忙前忙後,手足無措,“這,我怎能勞駕您親自為我下廚?”
“好容易在一起洛陽過個年,開開心心的就好。”陸行阙遞了雙筷子,道:“你嘗嘗好不好吃?”
淩寒接過筷子,覺得這木筷子似有千斤重。“好吃,同我在故鄉吃的一模一樣。”
“那就好,”陸行阙将鍋鏟擦幹,看着小桌上的飯菜,頗為滿意道:“說明這麼多年來我的手藝沒有退步。”
夜晚沉沉地落了下來。
蓋在磚瓦上最輕的是霜。白色掩飾了将士們周年的疲憊與傷痛,顯示出一番寂靜的祥和。夜色很涼,但雪水照舊給了磚縫少有的浸潤與溫和。枯草的殘片、零落的花瓣、被凍得死去的甲蟲、鳥雀、和小獸在風中水裡被攆作碎片,又在風水的懷抱下複歸塵土的本質。
随着開飯的軍号吹響,戰士們蜂擁而至,用歡笑撕裂了黑夜的祥和,将軍府内外一片熱烈。
“過年啦!”
“是啊是啊,又一年啊!時間真快,去年我沒你高,今年比你高一寸了。”
“去你的,有種就和少将軍比!”
“吃飯吃飯!”
陸天眠圍着他心愛的紅燒排骨;淩寒則是将他點的菜每一樣隻放了一點到身前的盤子裡,其餘的菜散布到其他人的大餐桌上。一面招呼:“這是你們陸将軍親手做的,這是你們陸将軍親手做的。”
“哈哈。”陸行阙并不介意,而是欣然接受了四面八方環繞的誇獎。
“今年也算是一個特别的年吧?”陸行阙問道。
“嗯。謝謝你們。”
“新年快樂啊、年年快樂。”
淩寒夾菜的手一頓,笑道:“也祝您。”
陸天眠湊近道:“我呢?”
“你也是,你也是。”
戰士們載歌載舞,喧鬧聲早已将風聲嚴密地蓋去。被宮牆遮掩,淩寒卻見不着更遠的他方,總覺得心裡隐隐的失落。末了,他撚着腰上的玉牌,輕輕地說:“爹、娘,新年快樂。又一年了。”
陸天眠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後,“來,你不喝酒,就喝點蜜水代替吧。”
“多謝。”
“想什麼呢?”
“我在想,究竟是何人抛屍、趙真為什麼要協助湯維裳逃走。”
“這得等宗延他們到若羌才知道了。”
“宗延?前幾日我生病時他不還在我身邊麼?”
“就那天以後就被我派走了。”
“哦。”
“别多想,這也不是這兩天能急得來的。”
淩寒歎了口氣,說:“這些日子以來我總覺着沒勁。你想:我這一生,從前總覺得維揚以外是無盡廣闊的天地,出來以後倒是被困在這高牆之下,也難得自由。”
陸天眠笑着說:“我倒覺得: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無論大小都是好事。若說蜉蝣,它們朝生暮死倒還能見一輪陽光,也算不得什麼惡事。再繁衍、生死、繁衍……一代一代,也算活出個意義。何況我們呢?”
見淩寒不語,陸天眠繼續道:“要我說:王辟他窮奢極欲、聲色犬馬,那是死得其所;其實要說他夫人手腳就幹淨,一個人沒害,我也不信,算計到頭來一場空那也算是善惡終有報。”
“淩楣防備心很強。她連我都信不過,你的人不一定能跟到若羌。”
陸天眠攤手,“那隻好走一步算一步。反正皇帝忌憚趙真又不是一兩天的事。”
淩寒忽地想起了什麼,“趙真……對了,能進他府裡與他直接談事的官兒得是心腹,也就那麼幾個吧。”
二人相視,心裡都隐隐有了個猜測。
————钗頭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