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驅車前往将軍府。賽盤爾駕輕就熟地進了門,随後回頭看着淩寒。淩寒點頭,他就飛也似的跑到了訓練場。淩寒無奈,隻得自己進屋找陸天眠。
書房内,陸天眠正在練字。淩寒進去後瞟了幾眼,心道:以為他是個不識大字的,沒想到寫字竟還可以。淩寒輕咳一聲。
陸天眠放下筆,拉了張另外的椅子,二人面對面坐下。陸天眠說:“怎麼了,不要是投訴吧。”
淩寒說:“沒有。隻是我打算給他們十二個人取個漢人名字,你道如何?”
“予遊,你應該和他們商量,而不是和我。不過漢人名字在洛陽的确行事方便些,你們看着來吧。”
“好。”
陸天眠忽然來勁了,“你想不想要一個我老家的名字,我給你起一個?”
“可别折壽我了,我八成念不來……對了,你營裡的戰士們倒是伶俐,能識得字,官話說得也不錯。”
“七師内塔城本地人多,也有部分是從西北各地而來,閑暇時候,如果沒有仗打,在操練之餘我爹會教他們識字、講官話。因此雖然我們私下肯定是多講方言,但大部分說正事的時候還是講的官話。”陸天眠頓了頓,“再有,你年紀輕輕的就不要把悲谶總挂在嘴邊。諸如‘折壽’、‘要命’之類的話少說為好。”
淩寒點點頭,說:“其實今天找你隻為了起名一事。要不我就不打攪世子了?”
“說什麼打攪。不過姓趙的和蕭喆不是交好麼,你又是蕭喆的人,我們倆往來密切,難免被人盯上。”
“不,”淩寒打斷陸天眠,“他不就怕我們走得近嗎。”
陸天眠笑道:“還得是你。走啊,正好我也不想練這個字了,正好這幾日禁軍那幫混子休沐不排班,我也沒事做。我們去挑匹好馬。”
淩寒起身跟上陸天眠,說:“西校場這麼大塊地方,不如你讓七師也去那兒展展手腳?”
陸天眠若有所思道:“這倒也是。”
到了将軍府的馬廄,一行的馬筆直地站着,有時甩甩尾巴,個個都很壯碩。隻有角落有一隻紅的發黑的:它四腿曲着半卧在地,頭微微揚起,脖頸到後背繃直,呈現出利落的弧度。
淩寒一眼就看見了它。
淩寒指了指,道:“角落那匹馬,瞧着挺有意思的。”
陸天眠說:“它?它呀,年紀尚小,性子怪得很。它的母親是英勇的好戰士,名盜骊,是一匹黑馬,先前跟着我父親。一次戰役我們在後方伏擊,我爹想讓盜骊卧倒,它平日裡特别通性,但那天不知怎的我父親使了全力也拉不動它。我們以為它不舒服,為了不讓它出聲,我爹隻好放了繩子。結果盜骊一路地跑,跑到戰場中央,被敵軍亂箭射殺了。”陸天眠有些動容,歎了口氣繼續道:“原來是我們情報有誤,敵軍從側後方來了,我們都沒看到,而盜骊看到了,它是在提醒我們。如果沒有盜骊,我們就被包抄了。它用它一命,換了我們七師諸多性命。”
淩寒不禁感慨:“不愧是骁勇之師,連馬也這樣英雄。”
“是啊,”陸天眠說:“本來我們此次歸京是不帶馬駒的,奈何盜骊與我爹感情深厚,我爹不放心盜骊的孩子離他太遠。”
“那它叫什麼?”淩寒問。
“盜骊。和母親一樣,都叫盜骊。”
倏的,有陣風穿過,蕩過角落細瘦脆弱的蘆葦,帶起地上的流沙。淩寒愣住,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陸天眠将小盜骊拖了幾次,這才使它勉強站起來。陸天眠說:“來。你看看它,它的眼睛和母親的一模一樣。就是膚色比母親紅了點。”
淩寒憐愛地摸摸它。“真漂亮……”
一人忽然跑到淩寒的身後,喊道:“公子!陳清漢又到了制勘院的門口鬧嘞,您要不回去看看?”
淩寒轉身,見來者是吾拉木,他問:“蕭喆怎麼說?”吾拉木回道:“蕭喆出去辦事了,此時不在院内。”
淩寒松了口氣,對吾拉木說:“轉告蕭喆,王辟的事暫時不用與陳清漢說。”陸天眠問:“你不回去看看?”淩寒說:“鬧吧。鬧得越大,背後的人越坐不住。”
陸天眠說:“也是。不過我見得陳清漢還是有幾分氣魄,感覺敏銳、也有膽識。尋常人敢鬧上官府的不多。而且如果她家老爺真出事了,王夫人那就是欺上瞞下的罪過,要是被上頭定罪,王夫人可就什麼也撈不着了。”
“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鬧得不是時候。這會兒王夫人還沒辦完事呢,回頭馬上要收拾她。”
陸天眠不以為然道:“如果王夫人辦完了事,那陳清漢也沒有鬧的必要了。”
吾拉木能聽懂個八成,他看着兩人說:“那我們……”
淩寒笑笑,說“你看呢?”
他遲疑着說:“我們去攪混這趟水?”
“去吧。不要暴露。”
吾拉木有任務在身,隻跑去和庭前的戰士們寒暄幾句,就回去辦正事了。
陸天眠看着他們打打鬧鬧,說:“我們也走吧。”
“那我想要盜骊……”
“空言無補,得看看你有沒有本事被盜骊挑中了。”
盜骊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并沒有表現出特别的喜歡或嫌棄。隻是每次淩寒要上馬,盜骊就要撅高蹄子和他作對。好在陸天眠每次都在下面用手将淩寒穩穩托住,這才使淩寒不至于被掼倒。幾次三番,淩寒也累了,認命地去馬廄裡拉了匹長得就溫馴的馬來。拍拍馬頭,淩寒說:“你會聽話的,對嗎?”
馬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淩寒踩住馬镫,正欲翻上去,小盜骊又忽地來了脾氣,直直上去拱淩寒的新寵。新寵又驚了,邁開腿往前庭奔去了。
陸天眠對此十分無語,他錘了下盜骊的頭:“你這又是做什麼?”
淩寒拉住陸天眠的手,再次踩上盜骊的馬镫。這一次,盜骊不鬧脾氣了,用它的背穩穩地托住了淩寒。
陸天眠在下面牽着繩子讓淩寒與盜骊慢慢地走,他一面說道:“想學會跑得先學會走;想學會騎馬得先學會摔。我們慢一點,你單手拉缰,感受和它同頻的起坐。如果它實在生氣要摔你,你就立刻脫镫、抱馬脖子,這樣就算真跌下去也不至于被馬拖着跑。”
“知道了。”淩寒一隻手很不情願地松開。
“不要怕它。予遊。不是說馬。任何牲畜,隻要它從你的眼神和呼吸中感受到恐懼,它們必定就會淩駕于你的頭上。”
淩寒深深呼出一口氣,“好。”
陸天眠、盜骊悠然地走着,落日曛黃、北風吹葉,雪又紛紛揚地下起來了。
淩寒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接下來呢?世子打算怎麼辦?”
“我?”陸天眠說:“給你搭把手、培養禁軍、留七師幾個人到洛陽。”
“當然……”陸天眠似有所感道:“如果做完我能做的事兒以後還有精力回家,那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