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回了王府。直到在床上坐下，王夫人才茫然地撫撫胸口。複關在一旁伺候着，嘴角不斷溢出些許壓抑的、細微的哭聲。
王夫人卻顯得很平靜，一滴淚也沒流。“這張床，以後不會再有兩個人睡了。”她說，“不論那些個小妾有多得寵、氣焰有多兇，氓奴他到底是要到這張床上過夜的呀。”
“夫人……”複關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沒再說什麼。
王夫人擡手，眼裡閃過一抹厲色：“好了，複關。你也别在這兒哭哭啼啼的。雖然這件事目前隻有我幾個心腹知道，但是這滿院的人精，我們瞞不了多久，得抓緊置辦他的後事了。”
…………
幾日後。将軍府内。
陸天眠點了十二個身手利索的、年輕的戰士到後院。十二人面面相觑，心裡都在估摸自己這幾天有沒有犯錯。
陸天眠上下仔細地打量他們一番，緩緩開口道：“緊張什麼？”
衆人心裡蹭一下涼了。
“我來是知會你們，過兩日你們就到淩寒手底下做事去。”
“啊？”衆人唏噓一片：“為什麼啊？”
“七師裡能回洛陽的都不容易，你們又是其中最年輕的。倘若幹得好，說不定以後你們能留在洛陽。”
其中一個膽大的單膝跪地，朗聲說：“少将軍，哪怕再窮，我們也并無為奴為婢之意啊！留在洛陽當奴才、當縮頭烏龜，我們才不要！”
其他人見狀，紛紛附議：“是啊少将軍，我們都是鐵骨铮铮的好男兒，不願做奴才。況且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回家，我……”提到“家”，戰士們有些哽咽。
陸天眠歎了口氣，道：“我理解你們，誰不想回家？沒讓你們當奴才，隻是讓你們到淩寒身邊去做事。我在洛陽盯着呢，他不敢苛待你們。”
“可是……我們不想離開七師。”
“就當陪陪我。如果你們都不在，七師一走，我最多隻能留個逢遂在身邊了。”陸天眠看着眼前和他年紀相仿，甚至比他小一些的戰士們，心裡五味雜陳，“你們還小，半輩子浪費在戰場上，像我爹一樣，我怎麼和你們爹娘交代？”
“少将不要這樣說！追随陸将軍已經是我們兄弟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們還有什麼奢求的呢！”
“陸行阙将軍是陸将軍，陸天眠将軍就不是陸将軍？不用再說了，這件事沒得商量。”
“……”
陸天眠看着戰士們，鄭重道：“這件渾水摸魚的事兒隻有你我、淩寒幾人知道，今晚回去不許亂說。”
雖然衆人仍有些不甘心，也隻得悶聲說：“是。”
陸天眠最後囑咐了一句：“還有，不過淩家包括淩寒在内的任何一人有異常，直接上報給我。”
…………
淩寒和家裡打好了招呼。他也不知道陸天眠是如何操作将七師的人混入其中的。總之，在挑選下人的時候，他依照陸天眠給他的記号，馬上便在一行人之中把七師的人選中了。
彼時陸天眠也沒有閑着：他以“确保萬無一失”的理由，暗暗坐在淩寒的廂房内，被屏風擋着，除了淩寒以外無人發現。
招人是府内大事務，淩楣、或者淩家長輩本應該在場的，那天卻正好出府辦事去了。于是淩楣隻交代淩寒挑好了人，直接到管事那兒記上名字就行。
十二個人進了房内，見淩寒半卧在羅漢塌上，招呼他們近前來，他們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些幽怨。淩寒無奈地搖搖頭，對着後面說：“陸天眠，這就是你欽點的人？”
陸天眠這才從後面探出來。
衆人見到少将軍，這才慌忙斂了神色，擁擠着站直了。
陸天眠大跨幾步走到塌邊坐下，笑着說：“都是半大小夥子，第一次離開家，你也體諒體諒。”
淩寒回道：“也沒有難為你的人。”又對七師的人說：“你們挨個報名字來，我聽聽。”
于是他們一個一個把名字報了上來。
淩寒聽完，點點頭說：“以後你們就在府裡我的耳房住下了。”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點了點頭。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淩寒早就離開了房間。隻有陸天眠還坐在後面。
“那個……世子。”
陸天眠淡淡地說：“聽他的。”
陸天眠走之後，一行人茫然無措，做了那麼多年人，他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做無頭蒼蠅的感覺。他們也不知道這深宮大院裡面，等待着他們的将是什麼。幾人相互鼓勵一番，心裡想着，诶，既來之則安之吧。
此時，陸天眠移步到旁邊耳房，正好與淩寒碰了頭。陸天眠抱胸環視一圈，說：“還不錯嘛，又大又暖和。給我的人當個集體宿舍綽綽有餘了。”
淩寒道：“不止。右邊還有一間。”
陸天眠走上前去，接過淩寒手裡的活，問：“你怎麼不直接吩咐他們做事？就這麼不放心我們七師？”
“能讓世子心狠扔出來曆練的，多半也是世子着重培養的，我怎麼會不放心。”
陸天眠沒再答話，隻笑着又把活兒攬了些。
“要是他們知道他們的房間是他們世子親自收拾出來的，又該難受了。”
“我先回房裡和他們囑咐幾句。晚上如果姐姐回來，他們還是要見見。”
“好。這裡交給我就行。”
衆人等着，本以為晚上見淩楣等人是一場硬戰，至少也會被主人家的刁難幾句以示他們尊卑有别。可是他們沒有等到。此後他們在院中賦了幾日閑，終于接到了淩寒的傳訊。淩寒傳他們到庭前，單刀直入問道：“你們主子有否和你們說過鹽官家王夫人？”
他們搖搖頭。
淩寒給離他最近、名叫吾拉木的遞了張紙條。吾拉木攤開，上面記着一個地址——在陸将軍營房裡漢語是必修課，因此吾拉木能看明白。他也同時傳過去給大家看了看。淩寒接着說：“跟緊王夫人、她的管家複關，還有王辟小妾陳清漢。王辟殁世，她們最近肯定會有動作。動作小一點不要被發現。”
“是！”衆人還是第一次做地下工作，摩拳擦掌準備出發了。
一月後。新年越來越近了。
或許是知道王辟的死總會大白于天下，王夫人的動作很快。這月以來，她不管不顧，幾乎變賣了所有金銀首飾。典當行的本就熟悉他家老爺，再說，沒有人會拒絕白撿來的銀子。因此也沒有上報商會。可饒是再愚鈍，老爺未歸、夫人忙上忙下，陳清漢等人也會有所覺察。據吾拉木等人彙報：陳清漢先是領着一衆家眷在府裡鬧，複關隻是敷衍她們稱老爺在渭城那兒生病了，因此她們也撬不出什麼有用的，隻是都在猜罷了。
聽完報告，淩寒微微蹙眉，說道：“辛苦各位。繼續跟罷。”
“賽盤爾”，大家轉身散去的時候，淩寒忽然開口叫住了一個身量單薄、漢人面孔的年青戰士：“你來，同我去将軍府，我有事找世子。吾拉木，你安排幾個人去制勘院那處守着，有任何異動立即知會我。”
“是！”戰士們得令後，很快便開始了行動。
“公子，我是不是要去備車？”賽盤爾問。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