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眠的手收緊了些,雙臂近乎是環繞着淩寒。他低頭對淩寒說:“西江脾氣不好,挂好馬镫子,不然容易被颠下去。”語畢,淩寒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鞋子上看——隻見陸天眠懸空的雙腳一磕,馬便飛快地跑了起來。
路上。
西江載着二人慢慢地跑。
陸天眠主動搭話道:“予遊。你要我陪着你去這一趟,不會是隻想借個馬吧。”
“是啊。”淩寒似乎很享受坐在馬上的感覺,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他偏頭看向身後的陸天眠,接着說:“世子說要教我騎馬,我可還沒忘呢。”
“行啊。”陸天眠冁然而笑,“你算是撿着便宜,全大燕上下,你可找不到比我更卓越的馬夫了。”
淩寒的右手向後伸去,輕輕拍了拍陸天眠的臉,玩笑道:“好愛卿。”
放下手,淩寒正色道:“我是想借你幾個人用用。”
陸天眠略微可惜地“啧啧”兩聲,道:“還以為你是圖我這個人呢。”
“……我保證張談瀛不會有機會入仕。”
“沒說不借。我借。”陸天眠這下是打心底高興起來了,“禁軍都是些歪瓜裂棗,我直接從七師抓十二個精銳送到貴府,你待如何呢?”
“我已經和家裡打了招呼,說我要往府裡招一批新下人。”
“成。我知道怎麼做。”
…………
又在馬上颠簸了小半個時辰,二人終于到了王府。
看門的阍吏叫小玄兒,也不認識這大人那大人的。但是淩寒說明來意以後,小厮還是将他們領到了偏殿,“夫人這會兒上着賬呢,您二位先坐坐。”并留了位管家為伴。
剛至房門,一股輕盈的甜香就襲了上來,熏得二位骨頭都發軟。管家替他們拉開了兩張椅子,示意淩寒和陸天眠坐下。淩寒點點頭坐了,陸天眠站着沒動。淩寒乜了眼陸天眠,為他打圓場道:“奴才命。難為你想着他。就讓他站着罷。”
管家問:“敢問大人們名諱?”
淩寒說:“貴府太客氣了。下官淩寒,在蕭院長手底下做事。他是下官府中的侍從,名字就省了,萬一沖撞了夫人。”
“夫人宅心仁厚,這不要緊的。”
淩寒看着陸天眠,示意他自己說。陸天眠想了想,答道:“庫蘭。”
二人端着茶寒暄,還沒聊兩句,門口就有人通報王夫人已經辦完事,正在來的路上了。管家顧不上招呼二人,連忙提着衣擺出門吩咐丫鬟擺上水果點心,他親自迎夫人進來。
管家一走,陸天眠幽怨地俯視着淩寒,說:“來的路上我們可沒有商量我演你家仆的戲碼。”
盡管淩寒有些尴尬,但他還是理直氣壯地說:“那把椅子坐不下去你就認了吧。庫蘭。”
陸天眠别過頭沒再理他。
王夫人笑吟吟地款步走進屋裡。絲毫不理會屋内有些沉悶的氣氛,直直坐在剛剛管家為陸天眠拉開的椅子上,兀自開口道:“淩大人!我來遲了。隻是您若是要來,一聲多餘招呼也不打,真真是鬧得妾身好憂心,也不知道怎麼就沖撞了官家。”
王夫人全身華貴雍容、皮膚保養得極好,隻有笑起來的時候她那彎彎的眉眼能捕捉到些歲月的痕迹,正是鹽官家當家主母的氣派。
淩寒站起來拱手道:“事發突然,是我思慮不周,對夫人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王夫人的笑仍挂在嘴角,她眯了眯眼說:“那你來說說,到底什麼事情?”
淩寒認真答道:“那可能要勞煩夫人和我走一趟了。”
“好啊。”王夫人爽利地說:“備車。”
管家擡手打斷了下人們的動作。他對王夫人說:“夫人!這……”
王夫人卻不以為意道:“我就不信兩個毛頭小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備車!”
不一會兒,車馬備齊了。陸天眠歉身,對王夫人一行人微微一笑,說:“請。”
王夫人客氣道:“就麻煩淩大人帶路了。”
“庫蘭,我們上馬。去義莊。”
…………
越接近目的地,管家的臉就越蒼白。确認了淩寒要他們去的地方就是義莊,管家面上已經血色全無了。王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也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她不解道:“大人,這可是義莊,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淩寒說:“下官多有冒昧,但懇請夫人進去看個究竟,看看裡面躺着的……是否是王辟。”
淩寒語速很慢,每個字都仿佛是在王夫人頭頂上敲下來似的。王夫人心裡的不安伴随着淩寒的話愈演愈烈,要把她砸暈了。她堪堪穩住,咬着牙道:“好。我進去。”
管家終于怒不可遏瞪了眼淩寒,說:“夠了!夫人您别聽他胡說八道!老爺好端端的怎麼可能出事,我們走,我們現在就回去。你們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扶夫人上車!”
“複關。”王夫人輕聲說,叫的是管家的花名:“好了,複關,好了。我去看看。你是我從娘家帶的丫頭,你要聽話,不要聲張。”
複關含着淚說:“夫人……”
義莊裡總飄搖着一股子散不盡的陰冷之氣,像是孤獨無依的靈魂在閑逛。淩寒走到一個棺椁前面,用眼神示意陸天眠,陸天眠将白布緩緩向下揭開,露出一張雙唇緊閉的臉。
王夫人費勁地咬着牙,才勉強使得自己顫抖的沒那麼厲害。好一會兒,從她的雙唇中才溢出崩潰的一聲:“氓奴……”
一口氣出來,王夫人又吸一口氣。她起身出了義莊。她站在馬車前對淩寒說:“大人,這的确是我家老爺。但我家幹系頗複雜,我就先回去了。還請您……不要走了什麼風聲。”
淩寒點點頭。
王夫人又回頭對車夫、丫鬟們說:“今日之事,包括淩寒見我,誰也不許說出去。聽見沒有。”
衆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好家仆,自然紛紛稱是。這樣一來一回,天色也晚了下來,于是兩隊人馬就此分别了。
上馬倒是很容易得要領,淩寒一翻身便到了馬上。陸天眠誇他:“你的悟性還是蠻高的。”
淩寒敷衍地笑笑。
陸天眠倒是沒上馬,拉着馬繩慢慢地走。他摸了摸西江的馬臉說:“西江是我的一位戰友送給我的,今年七歲,也是我的老朋友了。從他是馬駒的時候就待在我的身邊,陪我在北邊打仗,現在又回到洛陽享福。它特别靈,你傷心它就傷心,你開心它也‘噫籲噫籲’地叫。以前在塔城,冬天真是冷壞了,它就扁着嘴好像人一樣的流眼淚,我可心疼壞了,就偷偷收集戰士們的補丁,給它也縫腿套穿。”
西江似有所感,晃了下身子。淩寒連忙坐直,想拉着缰繩穩住它。
陸天眠止住淩寒的手:“套嘴巴的水勒不要用力扯,馬嘴很敏感,這樣容易驚了它。”
淩寒看着陸天眠說:“我借你的人,就是想跟着王夫人看看她到底怎麼處理。我總覺得王辟死在這個節點上沒那麼簡單。”
“嗯。人都答應借給你了,那你要用他們做什麼事我也不會過問。但是這下王夫人想瞞住王辟的死,才是真不簡單啊。”
“是啊,紙終究包不住火。”
“還有你可是說要來我這兒學騎馬,今天你隻學了個上馬,離跑起來還差得遠呢。别忘了這事。”
淩寒莞爾一笑,“怎麼會忘?改日我帶着進展,順便來與世子說道說道。”
陸天眠滿意地應了。
“走。”陸天眠像是對着西江、又像對着淩寒說:“今天去不了西校場,我也帶你跑幾圈!”語畢,陸天眠用手将淩寒的左腳從镫子上拿開,自己的腳挂着镫子翻上了馬,馬飛速地跑了起來。見主人高興,西江真的在前面“噫籲噫籲”叫,二人對視,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