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織芙被氣笑了,唇角撕扯的疼痛都阻擋不了她臉上譏諷的笑容。
“你們這群無聊的大人,是不是看誰都像同性戀?”
單織芙直視父親的眼睛,毫無敬畏,她一字一頓道:“把我朋友的東西還給我。”
單勤揚将畫本厭惡地推給織芙,又在織芙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抽手。
畫本掉落在地,摔出裡面的扉頁。
扉頁上畫着一個身披柔軟紗絲的赤裸少女,少女仰倒在暖床上,身旁堆積了無數的珍珠,背影中朦胧的光影裡,一隻纖長的手覆在少女精緻的額頭,似禱告、似祈福,整幅畫帶着仿佛被上帝親吻過的純潔與神性。
畫上的少女是單織芙。
餘光中薛甯難掩嫌惡的表情,菲傭們也都安靜下來。
單織芙蹲下身,将畫本撿起來。
窗外忽起大風,大雨随之傾瀉,早說回家是一件麻煩事,她果然自找罪受。
背景闆裡的單織璃自她挨打起就一直呆站着。
是不相信單勤揚會打她?
織芙譏諷一笑,牽動臉頰傷口,像被硫酸腐蝕過一樣,帶來劇烈的痛處。
六年前的她難道沒有躲在門後偷看嗎?
高考結束後不久,單勤揚也是這樣一巴掌,将他在織芙心目中的所有形象全部粉碎。
“桑琦當了那麼多年的情婦終于轉正,你就和她的女兒鬧醜聞,你是想讓我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篑嗎?”
“你給桑琦難堪,不就是給簡家難堪,咱們家在S市還活不活了!”
她從未見過單勤揚如此急躁易怒的樣子,就像明天是他的世界末日,拿那雙憤恨的眼睛瞪着織芙。
單勤揚怒到極緻冷靜下來,蔑視着織芙:“接你回來,原以為是個有用的。”
有用的。
什麼是有用的?
是指上的培訓班其實是淑女課,是指故意找關系将她送進珉元中學,是指将她接回S市就是為了和其他有錢人聯姻的嗎?
真是吸血鬼啊。
連自己女兒也不放過。
她當時被打了一巴掌,單織璃也是這樣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她的媽媽薛甯絲毫不關心自己的親生女兒,将單織璃攬進懷裡捂住她的耳朵,最後幹脆将她帶進書房裡,遠離客廳的一切。
而織芙就一個人在客廳裡孤伶伶站着,忍受辱罵與訓斥,消化着好友已被秘密送走的事實。
明明不久前自己還在廚房為她煮了湯,手上還有被燙起的水泡。
為什麼他們都不相信她?
為什麼要用那樣嫌棄的目光看着她?
為什麼要将雪意送走?
她沒有朋友了。
明明這幅畫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要誤會她們的關系。
但是全家人冷漠的眼神,又好像在告訴她。
你不僅沒朋友。
從此刻開始,你也沒有家人。
她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就像此刻,她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她看見單織璃從書房出來,跟着她沖了出去。
就像此刻,單織璃也跟着她沖了出去。
多雨的夏季,灰暗的雲層仿佛有千斤重,歇斯底裡地欺壓衆生。
大雨傾盆,目不能視,盤山路面被沖下的濕濘泥土覆蓋,每一步都踩在猙獰裡。
誰說半山别墅是完美無暇的,它明明被無數腥臭的泥土托舉,僞裝被大雨沖開後,内裡的腐壞像扔滿垃圾的垃圾廠,附着熙熙攘攘的蟲窩。
六年前的織芙去了祁溫玉的家。
這個人,原本就是她用來氣單織璃的工具。
她知道單織璃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是單織璃偷了雪意放在她這裡的畫,在桑琦面前胡說八道,雪意才被送出國的。也是她在單勤揚面前添油加醋,她才被打那一巴掌。
她給祁溫玉打了電話,她看見他拿着雨傘腳步飛快的下樓,又在看見渾身濕透的她時愣住,然後丢掉傘,沖過來将她抱住。
她看見單織璃在雨裡顫抖的身體,那是一種歇斯力竭的表情,眼睛紅得要滲血。
這如今是織芙唯一的慰藉。
她盼望着她發燒,咳嗽,然後藥石罔效,最終死亡。
就讓薛甯哭吧,讓單勤揚去懊惱吧。
她隻顧痛快了,折辱單織璃喜歡的人如同在折辱她。
她能想象單織璃所有痛苦的表情,以此來報複他們所有人。
她推開祁溫玉,無情地說出分手。
她的名聲。
她的朋友。
她的家人。
她的良心。
在此刻,通通沒有了……
織芙光腳走在山路上,從山上沖下的稀泥糊了她一腳。
六年前的雨與六年後的雨也沒什麼不同。
唯一的區别是,當年她是向他而去,而今日他是赴她而來。
傾盆大雨澆得世界水汪汪,天與地的一切付諸在無盡的黑暗和雨聲中。
世界空寂的可怕,隻能聽見織芙哽咽的聲息。
祁溫玉撐傘站在雨中,飛濺的水花打濕衣服,緊貼着身體,又從衣角流下。雨水從他的發梢滑落,滑過他鋒凜的眉間,冷峻的臉龐,眼睛一直盯着她。
織芙比他還要狼狽,纖薄的身體被雨淋得搖搖欲墜,整個人像泡在水裡。長長的頭發貼住臉頰,早已分不清是栗色還是黑色,小臉被凍得煞白,雙唇失了血色,顫抖不已。
四目相對,從前的一切都在腦海中浮現。
她曾用那麼惡劣的态度對待過他,那麼多難聽的話,這一切都無比清晰的橫杠在兩人之間。
他為什麼還要來找她?
“林墨琪說你今天回家。”
有聲音穿透雨聲而來,有力的、同樣柔軟的,仿佛在用針線一點一點修補她破碎的心髒。
雨勢太大了,她看不清祁溫玉的表情。
雙腿被惡心的泥水包裹的黏黏糊糊,臉頰的痛楚加倍,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的東西流了她滿臉。
她看見祁溫玉丢了傘,朝她走來。
搖搖欲墜間,織芙被他抱在懷裡。
那麼緊,仿佛擁抱了他的全世界。
懸浮的心在這一刻落地,就算在雨裡又怎樣,織芙安心地閉上眼睛。
“我一直在你身邊。”
大雨傾注,世界颠倒,祁溫玉說:
“從來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