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回過神,突然一個模糊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并沒有聽清,當賀鴻霁回來的時候,沈棠問了一聲:“你剛才,是不是轉身的時候說了什麼?”
“什麼?”賀鴻霁的眼神中流露出兩分疑惑。
沈棠想了想:“沒什麼,大概我聽錯了吧。吃飯吃飯!”
餃子是手工制的,皮薄餡大,吹彈而有韌勁,咬到嘴裡裡面的湯汁就爆了出來。
“嘶呼——”沈棠被燙到了舌頭,又連忙扇了扇風。
賀鴻霁遞上水:“慢慢吃。”
沈棠咕噜咕噜灌了兩口溫水:“我就是心急嘛。”
賀鴻霁失笑,沈棠确實一吃餃子湯圓這種包餡的就會燙舌頭,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種習慣居然還沒有改掉。
沈棠又不亦樂乎地趁熱往嘴裡塞湯圓,然後又吸呼吸呼地燙舌頭。
“嗯。”賀鴻霁用筷子微微挑開了餃子皮,讓它們内陷的熱氣散出來些。
沈棠擡頭,又一個晃神聽到了模糊的呓語:“□□□□。”
他看着賀鴻霁,确信剛才賀鴻霁沒有張開過嘴。
他有些奇怪地蹙起了眉。
但接下來直到吃完了飯,他留意着都沒有再聽到那樣的聲音。
沈棠後面有些神遊天外的狀态也被賀鴻霁注意到了,他問了一下沈棠也隻搖搖頭:“可能是今天有點犯困了。”
當吃完了飯,沈棠說要回書房裡獨處一會兒看書。
賀鴻霁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再次走到沙發邊,寬掌重新翻開老舊的日記本。
他徑直翻到了那已經刻在心口的話語。
【“我可以直接原諒他嗎?”】
賀鴻霁的手指有些用力地壓過這行字,像是要借此壓住什麼。
沈棠到底知不知道,這種話語對他來說是怎樣的寬恕。他仿佛一個被驅逐在外流浪好久的人,拿到了永遠的通行證。
那個少年就像是在對自己說:
你幹什麼,隻要是你,我都寬恕你。
賀鴻霁盡力克制着内心的劇烈跳動。他擡起頭,吐出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現在不能碰沈棠。
他隻能慢慢,慢慢地克制,直到能克制住自己,不會讓沈棠受一點傷。
怎麼辦啊,棠棠,如果當年我就拿到了這張通行證,或許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了。
*
沈棠随手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心不在焉地陷進了椅子裡去。
他手中的書從中翻開,内容颠倒,他也全不在意。
他在想即将揭開的初中轉折點背後的原因,在想,小學發生的那件事。
曾經,沈棠想過,賀鴻霁是個不好的人,他對朋友的占有欲到了如此偏激偏執的地步,能做出那樣的事,正常人都應該去遠離。
但此時,他已經不這麼想了。
對于其他人來說,賀鴻霁是個糟糕的人,但對于沈棠來說,賀鴻霁是把自己的一切都送出來了。
賀鴻霁那種想法的滋生、生長,一直到那種漫天無法抑制的地步,他也參與了很大一部分。
賀鴻霁在選擇他的時候,也堵死了自己所有的路。他希望沈棠隻有他一個朋友,在這個想法之前,他已經先做出了完全忠誠的行動。
沈棠可以去選擇其他小朋友,賀鴻霁的幼稚行為,損害的隻有自己。甚至因為賀鴻霁這個行為,沈棠在其他朋友的眼中,就是一個小可憐的形象。
在後面,賀鴻霁也并未有任何強迫他的行為,賀鴻霁隻是很可憐地在旁邊用他的眼睛去看着他和其他小朋友玩耍——就像,他初三那年回來之後。
他總是表現得好像有一副兇惡的獠牙,但其實,那一對獠牙甚至從來不會對沈棠眦開。他隻會為自己有那麼一副獠牙感到自卑,在沈棠看過去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藏起那對獠牙,深怕有一點吓跑沈棠的可能性。
這樣的一個人,沈棠怎麼會看不清。
如果在賀鴻霁前面有兩條路,一條是傷害自己,一條是傷害沈棠,那麼賀鴻霁永遠隻會選擇傷害自己的那一條。
賀鴻霁永遠不會選擇傷害他。
這是沈棠用十幾年親身得到的唯一事實。
而對于賀鴻霁離開的原因,沈棠在這幾年間當然無數次地去猜想。
如果不是不得已,賀鴻霁當然不會選擇離開。這件事同時傷害了兩個人——但對賀鴻霁的傷害更深。
沈棠知道。
賀鴻霁離開後,挂念的人依舊隻有沈棠一個人,他為這份距離承受了日夜思念的折磨。
對于賀鴻霁,沈棠是唯一。
但在那時,對于沈棠來說,賀鴻霁不是唯一。他在初中有自己的好朋友,在高中,在大學,在網上,也依舊有自己的朋友。沈棠在交友這件事上從來沒遇到過障礙。
甚至如果後來賀鴻霁沒有回來,或許在往後的日子裡,賀鴻霁依舊陷在那裡,但沈棠一定已經走出來了。
是的,沈棠對于那些年的事,真的思考過很多次——就坐在這裡,拿着一本書,然後開始漫無止境的思考。
但經過這一次,看到賀鴻霁的日記後,沈棠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賀鴻霁是不是依舊像五年級時候那樣傻?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真的是因為一件在他眼中很大的事,但在沈棠眼中可以是一件小事的事,就選擇了離開?
就為了那一點可能傷害到他的可能性?
沈棠低頭,喃喃一聲:“笨蛋。”
洇濕的褶皺裡藏着某種透明的重量 ,恰如春霧漫過宣紙時留下的吻痕。